第19章 第19章

假期结束前，周元青给周俭报名了小学，开学后便忙碌起来。

        没有人永远高三，但永远有人高三。上一届高三的解放了，他们便成了高三。

        学校里空了一半，全被莫名其妙的压力和紧张感补全了，明明还有一年才高考，却活像就在明天。

        高三没有暑假可言，掐头去尾，真正的假期只有十天。

        周元青家教的工作结束了，预感到很快自己就要暂停半工半读中的“工”了，并且他也不会拿自己的高考开玩笑。

        没有工作意味着没有收入，周元青不免有些焦躁。

        好在周俭这几个月好像转了性，乖得不像话，虽说还是天天死皮赖脸地往他身上凑，但什么事也没闹出来，这让周元青更加坚定了棍棒底下出孝子。

        这兄弟俩有意无意的，谁都没提亲不亲生的事儿。

        一晃到了九月份，周俭终于也要开始自己苦逼而值得期待的学习生涯了。

        福利院的孩子都在同一所小学，护工接送都是一起的，倒也不用周元青再发愁怎么接送孩子。

        刚开始上学，周俭找到时间就见缝插针地“请教问题”，福利院的开蒙跟没有差不多，周元青本来也没指望他一开始有多天才，难得弟弟认真好学，他再忙也会停下来听一会。次数一多却觉出了不对，实在是有些问题蠢到他怀疑自家弟弟的神志，严刑逼供下，这小崽子只好承认了这是他纠缠周元青的新招数。

        周元青一时无语，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你有这心放在学习上不好吗？”

        可见我国学生从小到大听烂了的诸如此类的话，都是前人总结出的至理名言。

        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又过了几个月，赶上月假放学早，护工又恰好有事脱不开身，周元青顺路去了周俭的学校接他们放学。

        周元青远远看见那几个孩子，分成了奇怪的两堆，准确的说是一堆和两个人，周俭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旁边跟了个诺诺，站在两拨人之间，想凑近周俭又不太敢的样子。

        周元青是知道林永亮的德行的，以为是周俭被孤立了，一皱眉，但走近了却又觉得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了。林永亮看向周俭的眼神并没有施暴者的得意，反而倒是有点莫名的闪烁，像不太敢看似的。

        周元青觉得奇怪。

        周俭已经看见了他，眼睛一亮：“哥！”

        周元青摸了一把他的卷毛，暂且放下方才的疑惑，说：“刘阿姨今天有事，我来替她接你们回去。”

        福利院离学校并不远，平时也都是走回去，安全起见周元青走在这群孩子后边，只有周俭死皮赖脸地赖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到了地方，周元青被周俭拉着，出声叫住了林永亮。

        林永亮微不可查地一抖，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却是低着头的。

        周元青半蹲下来跟他平视，酌量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试探着问：“你最近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这只是周元青一句随口的开场白，出乎意料地，面前的男孩又抖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摇了摇头，声音细如蚊吟：“没有。”

        周元青注意到了他那奇怪的一眼，压抑着自己没跟着他的眼神去看。他本来没觉得有问题，这么一来，还真的试出了问题。

        人会在被问到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地去看在场的和问题相关的人，成年人还能控制住，小孩子却没有这个意识。

        面前这个头也不抬的男孩和周元青记忆里嚣张跋扈的混世魔王相差甚远，只是看他一副憋死了也不想再说的样子，周元青也没办法，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该往什么方向问，他自己根本不常回来，鞭长莫及，只能提醒护工多注意。

        周元青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可以走了，林永亮登时如获大赦地跑远了。若不是周元青这半年来连这孩子的面都很少见，几乎要怀疑是自己什么时候打过他了。

        他跟前就俩人，除了周元青就是周俭。

        周元青低头看了看弟弟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和捏上去软乎乎的胳膊腿儿，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总不能是周俭打的吧？

        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即便荒唐，也在周元青心里留下了影子。

        周元青开始有意无意的观察周俭，只是由于他在福利院的时间真的非常少，一个月下来依旧没什么进展。周俭跟半年前根本没什么差别，个子都没怎么长，依然是每天见到他就没心没肺地傻乐，哦，头发长了点，更卷了。

        就在周元青觉得是自己太过疑神疑鬼的时候，某天回家，发现周俭竟然和林永亮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

        周元青的疑惑再度发芽，躲在他俩背后看了许久，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干脆走上前：“周俭，你干什么呢？”

        周俭猛地回过头，从蹲着站起身。

        周元青走近了，看到地上零零散散的几颗玻璃弹珠。

        周俭说：“哥，我们在打弹珠呀，学校里很多人玩的。”

        周元青确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依然不解道：“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周俭嘿嘿一笑，端的是天真无邪。

        这件事情没什么不对，除了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关系近起来，到处都很正常。可是周元青依然觉得哪里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情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他的掌控。

        不过马上就是一模了，周元青只能再次压下，一直等到了考完试的寒假，才有时间重新去探究让他不舒服的部分。

        趁周俭不在，周元青用一点小零食引来了几个常跟在林永亮身边的孩子。

        他问道：“哥问你们点事情，我家小捡最近总是跟林永亮在一块，你们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几个小孩对视了一眼，大抵是吃人嘴软，片刻，其中一个叫小雪的女孩大着胆子说：“阿青哥哥，你不是不要周俭了吗？”

        “谁说的？”周元青一愣。

        开了话头，那几个孩子便七嘴八舌起来。

        “林永亮说的！”

        “对！”

        “他还说是因为周俭太不乖了！”

        周元青皱眉皱的更深了，要真是像他们说的这样，以周俭的性子，怎么可能跟林永亮关系好？

        “然后呢？”他说。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孩子齐齐沉默了。

        最后，还是小雪说：“哥哥，你能别跟别人说是我们告诉你的吗？”

        周元青点点头。

        小雪说：“后来他们就打起来了。”

        “不对！”另外一个孩子插嘴说，“明明就是周俭在打林永亮，林永亮在地上都起不来！”

        周元青心中震惊，说：“那你们怎么不来告诉我或者阿姨？”

        孩子结结巴巴地说：“因、因为周俭不让我们说，他说谁让他哥知道了，谁就跟林永亮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周元青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气笑了，他还真的没想到，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弟弟竟然还有这种违法乱纪的天赋，现在就知道威胁人封口，怕是马上马就要学会杀人灭口！

        他忍着怒火，接着问：“是只有那一次吗？”

        小雪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多次，记不清了，一开始是林永亮不服气，后来只要我们有谁单独跟阿青哥哥说话，周俭就跟林永亮打架。”

        怪不得、怪不得这半年来周元青总有种院里这几个孩子都在躲自己的感觉。

        他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谁知道那小兔崽子现在在哪呢？”

        一个孩子没心没肺地说：“好像是在湖边吧，我看见诺诺去找他了。”

        周元青站起身。

        小雪吓了一跳，忙大声说：“你答应了不告诉他的！”

        周元青咬牙：“放心，我不跟他说。”

        我打他一顿不需要告诉他原因。

        周俭此时确实在湖边。

        他只是习以为常地被他哥撵出来了，想来这边自己玩一会儿，待会就回去。没想到诺诺竟然跟了来。

        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因为周元青对她很好。

        所以他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悦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诺诺窘迫地站住了，手捏着衣服边，无意识地攥了两下。鼓起勇气说：“我、我想来谢谢你，还有阿青哥哥。”

        从讨厌的人口中听到周元青，周俭更不爽了。

        频繁的暴力无形中削减了他的耐心，他变得越来越容易暴躁。

        诺诺还在说：“要不是你，到现在我还会被欺负，还有阿青哥哥，只有他关心我还对我好……”

        周俭不想听了，扭头就走。

        诺诺慌了神，手忙脚乱之下抓住了周俭的手腕。

        周俭的狂躁终于达到了极点，他忍无可忍地甩脱她，反手猛地一推——

        “你……”话没说完，周俭的瞳孔猛地一缩，再想拉住女孩，已经来不及了。

        诺诺像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样，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从湖边摔下去，滚了几圈，扑通落进水里。

        周元青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没时间多想，把外套一脱扔在地上，看也没看周俭，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湖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不足以承人，却足以冻死人，冰冷的湖水霎时间灌满了毛衣，一瞬间仿佛掉进了十八层地狱。周元青咬着牙，从印象里诺诺掉下去的地方找到她，把她捞进怀里，费力地拖到岸上，动用贫瘠的急救知识，捶打挤压她的胸口。

        女孩呛了几声，呕出了大片的水，但依然没有醒的迹象，并且在持续发抖。

        周俭在他跳下去的时候就扑到了岸边，此时连滚带爬地过来，一脸惶然：“哥……”

        周元青想也没想地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周俭被打得偏过脸去，蒙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元青没理他，拿过自己外套里的手机，叫了救护车：“喂，120吗，福利院这边……对，有个8岁左右的小女孩落水了，已经救上来了，但是一直在发抖……”

        后面的事周俭恍恍惚惚，几乎都没有印象了。

        周元青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从头到尾没有多给周俭一个眼神，任由他呆坐在湖边。

        直到一切都安静了，呜哩哇啦地救护车嚎叫着远去，周俭心里后知后觉地出现两个字：完了。

        不幸中的万幸，周元青救得及时，诺诺只是有点受惊吓，到医院之后很快清醒过来，抱着他哭了两个小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元青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在医院周围的店里随便买了一身换上，厚度不够，让冬夜的冷风一吹，瑟瑟发抖。

        不过身上再冷，也没有他此刻的心里冷。

        周元青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是他那句“杀人灭口”真的只是一时气话，谁知道竟然灵验得这么快！

        他在路边的摊贩上买了包最便宜的烟，抽出一根点上，生疏地咬在齿间吸了一口，劣质浓郁的烟草味把他呛出了眼泪。

        周元青站在萧瑟的寒风里，身上尚且带着湖水令人绝望的冰冷，第一次打破底线边呛便抽完了一根劣质的香烟，茫然而失落地想：“我不会真的把小捡养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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