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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断案人(一)


京州,京南郡,落霞城。

一辆厢式马车的后面跟着一辆驴板车,板车上面躺着的是死者张忘初,全身用白布包裹着,而赶车的,正是河东村村正萧老三。

就在刚才,萧老三看过了老太师出示的大鸢玄铁令后,就得知此人必定是京城来的大官,心想这大官应该是微服出行,不肯透露身份,萧老三也就没有多问,喝退了左右,亲自干起了这拉尸体的活。

虽然按照陈漠的说法,将尸体拉到河西村便能找到家属,可毕竟这还属于落霞城的管辖范围,老太师建议将此事交给已化名曹山子的落霞城城令大人三皇子曹河处理,正好顺便考验一下三皇子的断案能力。

谁知刚来到城令府门口,这城令府门口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这城令大人正在堂审呢!四人只好先从后门进城令府,将张忘初的尸体放在了客房之中,由高泊亲自看守,萧老三、陈漠和老太师则又走到了前院衙门,旁听城令大人的断案。

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堂审正刚刚开场。

只见正堂之上“公正廉明”的牌匾悬挂正中,堂下跪着四人,一人富商打扮,另外三人则是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衙门两侧共站了十六个衙差,十六条水火棍整齐地竖在地上,上头是主簿在提笔做着堂审记录,再往上,一个中年师爷和一个年富力强的捕头一左一右站在堂上,中间坐着的便是才刚满十八岁的城令大人曹河了。

一声惊堂木响,只听得曹河义正辞严地问道:“本官问你等,为何要当街寻衅滋事,殴打那秀才张忘初?”

陈漠心想:张忘初?不会就是后院中躺着的那个吧?

那富商打扮的人答道:“城令大人,小的冤枉,那张忘初两月前借了小人的二十两银子,说好的上月初八便可还给我,可一拖再拖,直到昨天,小人又在街上碰见了张忘初,可张忘初又抵赖不给钱,万般无奈下,这才叫上了三个兄弟,殴打这厮!”

曹河继续问道:“我且问你,这张忘初借你银子,可有借据?”

那人富商随手掏出了一张借据递给了身边的衙差,说道:“借据在此,请大人验看!”

曹河看了看,又唤师爷拿出来算盘打了起来,怒道:“好你个压榨百姓的奸商,依本朝律,民间私自借银,年利不得超过三成,按你这借据上的算法,到昨天为止合计五十六天,哪怕除去零头不算,连本带利还要还你一百零四两六钱!本官先治你个取息过律之罪,来人哪,没收家产,重打五十大板!”

富商狡辩道:“大人,小人冤枉,俗话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小人昨日不曾收取那张忘初毫厘,又怎能按取息过律之罪论处?”

曹河看了又看,面向围观的众人问道:“你等之中可有曾被钱老财压榨之人?”

“大人,小人去年曾借钱老财五两银子,因庄稼欠收,最后直接赔了钱老财两亩地。”

“大人,小人今年三月借了钱老财二十两银子,最后还了钱老财六十两。”

“大人……”

众说纷纭,钱老财的压榨手段罄竹难书。

曹河笑道:“钱老财啊钱老财,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终有报啊,这,可就怪不得本官了!”

钱老财并没有丝毫的慌乱,恭敬道:“大人,小人有话要说!”

曹河疑惑道:“怎么,难道你还有话说?”

只见钱老财站了起来,走到了曹河的桌案前,细声道:“大人,饶过小人这次,小人愿献上白银五千两与大人!”

若是换作别人,也许这招还真好使,一个正七品的城令一年的俸禄不过三十两银子,若是不压榨百姓,这五千两白银,便是八辈子也攒不下来。可这回钱老财算是彻底栽了跟头,这可是当朝三皇子啊,天下都是他家的,又岂能为区区五千两白银所动?

曹河听闻,哈哈大笑道:“好你个钱老财,这送银子送到本官头上来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曹青天的名字岂是白叫的?来人哪!”

“在!”

“你们四个去守住钱老财的家,待本官审问后,再将这厮抄家,先把这厮拖出去,当街打,再加一百大板!”

城令大人发话,衙差们自然没有二话,钱老财大惊失色,连连求饶,而围观的百姓则是连连称道,拍手叫好。

曹河并没有丝毫的喜悦,不慌不忙地说道:“来人哪,传秀才张忘初之妻赵氏!”

不一会儿,赵氏便下跪,带着哭腔说道:“奴家见过大人,自打昨日午后,奴家便再也没有见过夫君了!求大人帮奴家寻找夫君张忘初!”

曹河对着另外三人问道:“你等三人可知罪?这当街寻衅滋事最多就杖责三十,可这绑架之罪可是要罚役三年!还不从实招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大人,小人冤枉!”

只见那赵氏揪着其中一人的领口,恶狠狠地问道:“你们把我夫君弄到哪里去了?快说!”

四人乱作一团,惊堂木再次响起。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大人,小的三人是钱老财当铺中的伙计,昨日只是殴打了那张忘初,却并没有绑架那张忘初,而且这闹市之中,应当有很多人看到了。”

曹河说道:“速速张榜,将这张忘初找来,当面问个清楚,若是查实被人掳走,本官定不轻饶!来人哪,将这三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再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赵氏磕头道:“奴家谢过大人!”

就在这时,老太师站了出来,曹河一眼便认出了老太师,刚想说话,却被老太师使了个眼神打住。

老太师问道:“老夫且问你,你家可是住在河西村?”

一旁的师爷见了这一幕,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公堂之上岂容你随便造次!来人哪!”

老太师正声道:“老夫不过是城令大人年幼时的一个教书先生而已!”

衙差正欲上前,又齐齐看向了曹河,见了曹河的眼色,又退了回去。

赵氏疑惑道:“先生怎知奴家是河西村人?”

这时陈漠走了过来,抢话道:“你夫君死了,尸体是今早被发现的,就在衙门后院里放着!”

众人一片哗然,万万没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索债不成当街寻衅滋事案,却演变成了一件杀人案件。

曹河、师爷、主簿、老太师、陈漠、萧老三、赵氏和捕头移步后院。

曹河揭开了裹尸布,赵氏一眼便认出了是自己的丈夫张忘初,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嚎哭道:“求大人为奴家做主,定要将那害死我夫君的钱老财四人绳之以法!”

曹河看了看老太师,老太师不动声色,心里明白了这是老太师要考验自己,于是对着赵氏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是这凶手便是钱老财四人?”

赵氏慌忙答道:“定是那钱老财四人当街将我丈夫殴打致死!”

曹河再问道:“你是看见了?还是听人说起?据本官所知,事发时你并不在现场!而且你是今早才来报的官说你丈夫失踪,而钱老财四人的当街寻衅滋事案却是河西村正昨夜呈上的状纸,今早本官才派人将钱老财四人抓拿归案的,想来这其中缘由你并不知情!”

赵氏立马改口道:“回禀大人,这只是奴家的猜测。”

曹河躬身问道:“敢问先生,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

老太师答道:“老朽是在河东村的水边发现的尸体,这点,老夫的两个孙子还有这位河东村的村正大人都可以作证。”

萧老三说道:“回禀大人,这张忘初的尸体是今早卯时三刻左右本村村妇贾氏在河边发现的,尸体是由老先生爷孙两个一起验的,确认贾氏并非凶手后,再由下官亲自押送到这里,大人,这是本案的文书和验尸结果。”说罢,萧老三将文书和验尸结果递给了曹河。

曹河看了看,大惊失色道:“竟是先被人杀死,再弃尸河边!看来此事定有蹊跷!”

曹河怒道:“速将钱老财四人带回公堂!”

众人移步公堂,钱老财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三个伙计也是瑟瑟发抖。

曹河问道:“你等可知罪?讨债不成反将人杀害,弃尸河边,真是胆大包天!”

钱老财声嘶力竭的说道:“大人冤枉,小人打小随父亲经商,只为牟利,断无杀人之心啊!”

当铺伙计也说道:“大人,小的三人只是当街对张忘初拳打脚踢了一番,的确不曾将张忘初殴打致死啊!”

另一个伙计也说道:“是啊,大人,小的离去时,那张忘初还骂了我们几句,怎会死去?”

曹河说道:“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来人哪!将这四人暂且押入大牢,待本官查个清楚,再行发落。”

等到四人走后,曹河又问道:“河西村村正张老六何在?”

张老六站了出来,说道:“下官在!”

曹河吩咐道:“你且领本官去案发之地,本官要亲自查案!”

于是乎,曹河留下了师爷看管犯人,众人则拉上了尸体朝河西村走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众人便随张老六来到了河西村的八方客栈前。

经过了一番询问,众人终于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据客栈小二透露,昨日酉时,钱老财四人撞见了张忘初,讨债不成,便在八方客栈门前打了起来,四人走后,张忘初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于是乎便朝着河边的方向走去。

曹河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的确不是钱老财四人杀的张忘初!这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陈漠建议道:“大人何不往河边走走?定能有所发现!”

曹河笑道:“本官正有此意。”

老太师说道:“这查找线索之时,不宜人多,不妨大人与我和小孙子三人同去,剩下的人先在客栈住下,让捕头大人和我的大孙子看住尸体。”

“就依老师的话办!”曹河又吩咐道:“你等先在客栈住下看好尸体,待本官查明真相回来前,定要保尸体无虞!”

“是!”

三人行至河边,大山挡住了太阳,虽是大白天,心里却感觉到丝丝阴冷,后人写了首《破阵子》为证,真是:

抬眼枯枝错落,

好似妖龙怪蛇。

杂草丛中笑呵呵,

盗贼匪寇将命夺。

荒山出凶恶。

低头鬼影婀娜,

宛若游魂走魄。

乱石滩头刀霍霍,

魑魅魍魉把尸磨。

僻壤现沉疴。

三人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河滩上一只遗弃的布鞋。

曹河问道:“这会不会就是死者的鞋子?”

老太师吩咐道:“陈漠,先去捡起来,顺着河边往东走,应该还有一只落在水里了。”

“好咧!”陈漠说罢,赶忙朝着河边跑去。

曹河与老太师一路慢行,细细查看着杂草丛生的路面,不一会儿便有了新的发现。

曹河捡起了一块碎布,见四下无人,问道:“老太师,你看,这会不会是从死者的衣物上扯下来的?”

老太师笑道:“三皇子心思缜密,将来必成大器啊!不过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宫外头还是叫我先生为好!”

曹河恭敬道:“是,学生明白!”

老太师喃喃道:“这死者的衣物我看过,这块布倒不像是他身上的,这里脚步杂乱,来往的人也多,搞不好是个过路之人留下来的,不过这也不好说,是凶手留下来的也不一定。”

曹河说道:“那学生先将这布暂且收下,万一是凶手的,这将来可当作证物。”

老太师定睛一看,发现了路旁的草似有蹊跷,说道:“你去那堆草丛里看看,说不定会有发现!”

曹河赶忙朝前走去,蹲下身来查看,果真发现了和刚才一样的碎布。

老太师说道:“这草色尚新,并没枯萎,想来是这两日有人慌不择路,从这里摔倒了!”

曹河翻了翻杂草,兴奋地嚷道:“先生,这草里还有数枚铜钱!”

“拿来我看看!”

曹河将铜钱递给了老太师,老太师拿起铜钱看了看,只见那铜钱色泽尚新,上书“泰安二十年制”,定是今年的新币无疑,又放在鼻子面前闻了闻,竟有一丝香气,赶忙拿出手帕包好,正色道:“这弄不好就是凶手留下的!”

曹河分析道:“依现场的情形看来,显然是凶手在河边杀完人以后慌不择路,在此处摔倒,钱袋之中的钱掉落了出来,便匆忙捡起了钱袋,也顾不得仔细查看这钱少没少,便赶紧起身继续往村里跑,却又在刚才的树枝上留下了衣服上的布料。”

老太师笑道:“不好说,不好说,这只是你的猜测,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实这推论!”

二人继续朝河边走去,在仔细寻找之下终于发现了数块表面有血污凝结的石头。

老太师蹲下了身沾了点血闻了闻,说道:“看来这张忘初昨日确实曾在此处遭受了凶手的袭击!”

老太师思考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姑且做个假设,这张忘初酉时跟人打完架,满脸血污地朝河边走来,来到河边时应当已是酉时三刻左右,正当张忘初来到河边清洗身上的血污时,凶手朝张忘初发起了袭击,凶手随手将凶器扔进了河里,然后匆忙逃走,慌不择路下,不慎摔倒,跌落了钱袋,起来后慌忙继续逃跑,又被树枝扯烂了衣服。”

曹河肯定道:“依现场的情形来看,差不多就是如此!”

正当二人分析案情之时,一人从河边惊喜欲狂地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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