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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面人(一)


太平城,福清宫。

一华贵妇人在宫中的湖心亭中端坐,揉了揉位于大腿之上的黑猫。只见那贵妇仪态端庄,风韵犹存,肤如凝脂,面如白玉,丝毫看不出已是年逾不惑的福清宫之主了。

张皇后,这个历经风雨飘摇却屹立不倒的后宫之主,即使皇帝这些年来纳妃嫔秀女无数,却丝毫不影响她对后宫的把控。自打老太后死后,朱雀门门主李忠贤告老还乡,她先占福清宫,后与老太师合谋,推魏辅国入主朱雀门,据说,就连神鸢门门主王鹳也是她向皇上推荐的,手段不可不谓高明远见。而储秀宫、延禧宫、景阳宫、千禧宫甚至是内务府和司礼监都被她给安排上了暗子无数,星罗棋布。可以这么说,这皇宫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那双明察秋毫的法眼。

张皇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黑猫,脸色阴沉地问道:“小凳子,本宫托你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湖心亭外跪着的小凳子回答道:“回禀主子,陛下已将长春真人的丹药服下,还夸那药效不错!”

张皇后挑眉怒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明明那陛下没把丹药服下,你竟敢欺瞒本宫,来人哪,拖出去,先来个胡笳十八拍!”张皇后话音刚落,便有一老一小两太监把小凳子拖了出去,随后便是一阵阵哀嚎。

“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敢了!奴才……”

张皇后赶走了猫,正如秋风起时弃团扇,盛夏来时锁棉袄,接着在桌上拿了杯茶水,刮了刮,然后吹了吹,又将茶杯放下。

老太监回到了湖心亭前,躬身道:“回禀主子,十八下,一下不漏,可那厮吃不住打,没几下就晕死过去了。”

张皇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去给本宫弄醒,拖回来!”

没一会儿,一老一小两太监便把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凳子给拖了回来。

张皇后语气平和地问道:“是你自己的主意吗?还是受何人指使?”

小凳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回禀,主子,小人,已将丹药,送,送到桃花苑,陛下,正跟桃花夫人……小人,小人不便进去,是刘,刘公公让我,这么说的。”

张皇后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些贱胚子和狗奴才都该杀,最可气的是那永昌王曹铛,一阵儿送猴子,一阵儿送夜鸮,去年倒好,直接送了个狐媚到宫里。陛下本就身体不好,自打那狐媚进了宫里,这龙体啊,是一天不如一天!倒是永乐王曹锯甚合本宫心意,今年特意八百里快马送了株千年灵芝过来。本宫自己都没舍得用,托了那太仙观长春真人费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出来两颗丹药,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不顾着龙体,只顾着与那残枝败柳卿卿我我,真是气煞我也!”说罢,张皇后拿起了桌上的那杯热茶,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杯子捏碎,瞬间鲜血淋漓。

张皇后斜瞥了一眼,一老一小两太监便用布塞住了小凳子的嘴巴,脚上绑了块石头,直接丢进水中沉塘了。

张皇后眯起了眼,嘬了嘬带血的手指,瞧了瞧荡漾的湖水,悠然自得,抿了抿嘴,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块金丝白玉手帕擦了擦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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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桃花苑。

汉白玉上的月光照着整个桃花苑,宫女早已散值,掌灯太监还在廊道间候着,时不时地跟屋顶的猫儿一起打个盹儿。屋外,是满树的桃子压得枝头喘不过气,屋里,是疲惫不堪的老皇帝曹铁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桃花夫人的怀里。

那个被唤作桃花夫人的玉面女子有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乌云秀发,虽然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千娇百媚。

曹铁本就对这位活色生香的桃花夫人宠爱有加,尤其在桃花夫人今年为自己生下小皇子后,更是宠溺。

“啊!”桃花夫人挪开了老皇帝曹铁的脑袋,娇嗔道:“陛下弄疼我了!”

曹铁老不正经地问道:“夫人哪里疼?让朕给你揉揉!”

桃花夫人娇羞道:“臣妾最近胸口有些闷,今早御医给开了帖药,刚服下。”

只听得桃花夫人一声娇语,瞬间瘫倒在曹铁怀里。

屋内灯火阑珊,后世有诗云:

银汉金风良宵短,

流苏帐暖两相欢。

鼓衰力尽桃红起,

原是天子戏貂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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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太平城。

话说陈漠一行三人起身后,便从凤仪城继续出发,在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之后,于留下城休息,总算是在第三天的早上回到了太平城。

正值中秋,太平城的街头比平常更为繁荣昌盛,热闹非凡。街上的行人摩肩擦踵,运河两岸的船只络绎不绝。三人在车水马龙的人流中穿行,并不起眼,可这三人的行踪却躲不过朱雀门和神鸢门的眼线,早已被老皇帝曹铁所知晓。这钦差微服私访,在大鸢朝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可这等年纪的钦差,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办妥,而且还躲过了两次刺杀,这陈漠可谓是卓有成效了,也不枉费了曹铁的信任和老太师的担保。

自打陈漠三人进了太平城,便不再着急回皇宫,三人自东门进城,一路逛到了西市豆腐西施的铺子,要说这是刻意的,那绝对算不上,可要说不刻意,又有点儿说不过去。

豆腐,软嫩者也,正如那女子半露在外的胸脯,西施,美丽者也,正如那女子温婉清秀的脸庞,更别提那能让听者酥麻到骨子里的一声吆喝:客官,要来点豆腐吗?我家的豆腐可好了,不买也没事,先来碗豆浆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豆腐西施的铺子虽然并不在正街上,却与别家铺子不同,门外不管寒暑,总是有许多茶棚,提供免费的井水给过路的行人,这一来二往的,便有了许多熟客常常绕城而来,只是不知这些人到底是冲着豆腐西施的豆腐而来?还是过来瞅着豆腐西施的豆腐?

卖豆腐的西施其实早已嫁人了,只可惜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成婚当晚,洞房花烛,新郎喝多了竟在床上倒头就睡,也没搭理她。豆腐西施含泪睡下,可到了第二天,这新郎竟然死在了床上!夫家的人把她告到了官府,说她谋财害命,幸好仵作验尸时发现这倒霉的新郎是噎死的,才饶了她一命。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克夫的名头怕是要背一辈子了!那一夜后,娘家不疼,夫家不爱,豆腐西施索性离家出走,变卖了首饰,开了这家豆腐铺子,怎料人言可畏,一连三月,竟没有一个客人!

于是,豆腐西施痛定思痛,行事便放荡了些,散开了外衣,酥胸半露,竟比青楼女子还要风骚半分,而她却比青楼女子多了些男子的粗粝。

她从来都是以美貌自居的,却看不起天下男人。要是在别处,她早就被不怀好意的色胚子给收拾千百回了,可这是太平城,没人敢胡来,只好借着买豆腐的名义与她寒暄,时而往那胸前的两块豆腐间多看上几眼,大饱眼福,只不过难免要心猿意马,辗转反侧。

她就像一块毫无道德与感情,只能看却不能摸的璞玉,兼具着小家碧玉的娇嗲与豪族悍妇的泼辣。

陈漠进了铺子,害羞道:“店家,来三碗豆腐脑,加糖,不要盐!”

陈漠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向这位风姿卓绝的豆腐西施,要不是刚才打赌输了,这位钦差大人也不至于亲自帮两位下属办事,可一来,这两人确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陈漠也确实是想借着这次请客好好感谢感谢这两人位高兄,二来嘛,陈漠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若是高氏兄弟中的任何一人进店寒暄,弄不好就会污了名声!有道是:侠之小者,为钱,也为名。

只见豆腐西施伸出手指,把陈漠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笑道:“哟,老娘今天可算是开眼了,这小小年纪便敢来买豆腐了,将来怕是不得了啊,不知有多少小姑娘要遭罪!”

见陈漠双眼紧闭,不敢看向她,又说道:“这位小相公今天是怎么了,咋个敢来还不敢看啊,又不是没见过你娘的,不过是比你娘白了些,大了些,有啥不好意思的?来,好好瞧瞧,老娘到底说得对不对?”

陈漠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此时,脸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大叔大爷此时已笑得乐开了花。

只见高泊一个飞身,抓住了豆腐西施的手腕。

豆腐西施柳眉剔竖道:“怎么,大人不好意思,叫小孩子来,现在看小孩子闹笑话了,自个儿又亲自出来动手调戏良家妇女了?”

高泊怒道:“胆敢冒犯钦差大人,你……胆敢!”本来一句:“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即将脱口,可话说了一半又留在了嘴里,毕竟高泊还想着私底下过来套套近乎,这关系要是闹僵了可不好。不过高泊可没想到克不克夫那一层,只记着娘曾经说过的那句“屁股翘的女子好生养,胸脯大的女子好喂养”的话了。

豆腐西施不怒反喜:“钦差?这么小的钦差怕是八百年来也见不到一回吧,快随我进房查看查看,这物件长齐了没有?”

只见高泊掏出了大鸢金令,豆腐西施见了连忙下跪,高泊却忘了自己还抓着豆腐西施的手腕,弄得豆腐西施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豆腐西施一声冷哼道:“哼,要治罪便治罪,你这厮脸上听正经,手上却不老实!”

高泊不好意思地松开了豆腐西施的手腕,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抓痕。

陈漠从二人中间赶忙钻了出去,远远笑道:“这位好姐姐,快来三碗豆腐脑,他可是想吃你的豆腐想疯了!”

豆腐西施见小钦差大人没有怪罪,满口答应,连忙转身去盛了三碗豆腐脑,也顾不上手腕还疼不疼了,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她自然懂,可这小钦差到底是哪门子心思,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碗豆腐脑端上桌,陈漠和高淡刚拿起勺子,高泊便直接捧起碗,囫囵吞般吃了个痛快。

高淡关心道:“小心烫!”

一碗豆腐脑很快便下肚,高漠嚷道:“再来三碗!”

“好咧!”不一会儿,豆腐西施又端来了三碗豆腐脑。

陈漠仔细瞧了瞧,顿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眼神出窍,若有所思,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陈贵妃给自己和曹湖喂饭的样子。

豆腐西施看在眼里,也不敢再擅自议论钦差大人了,只是说道:“小店还有辣酱,不知三位客官可要尝尝?”

高泊说道:“来点尝尝!”

见高泊吃得欢,陈漠也被感染了,在老板娘拿辣酱过来时,陈漠也和高泊一起要了豆腐脑,加上高淡也要了一碗,这次一共是五碗豆腐脑。

高泊疯狂依然,挑了一大勺辣酱,不一会儿便被辣的半死,嚷道:“店家可有豆浆?”

豆腐西施认真地介绍着:“有,咸的好喝,甜的解辣,还有加了胡椒的,西域风味,就是贵些!”

高泊说道:“来三碗甜豆浆!”

陈漠补充道:“四碗!辣煞我也!”

“再加一碗!”最后便是不动如高淡,也被辣的够呛。

陈漠看着高泊,愣愣出神:这家伙大抵是饿了,手上捧着一个碗吃得正欢,桌上叠起来的三个碗是他的,另外叠起来的三个碗也是他的,等会儿再来三碗,还是他的,他向来是很介意吃撑的,常劝自己:如今这天下大旱,饭吃七分饱就够了,多一分便是暴殄天物!可如今,他却产生了贪婪的念头,不知是这豆味太香了?还是豆腐西施太香了?

可高泊的心思却没有那么复杂,心想道:不要说,这刚吃完辣味豆腐脑,又来上三碗甜豆浆,可真是美味,看招牌,这早上还有油条和豆饼,到时候也买来尝尝,顺便给老太师也带点。

三人吃饱喝足,肚皮鼓鼓的,高泊一时兴起,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她,说是不用找钱了,却被豆腐西施婉拒,高泊便硬塞进了豆腐西施的腰上,说以前只是听说好吃,以后会常来。而豆腐西施此时柔情似水,却愈发像个美娇娘了,嘴上说的不要,可心里却是美得很。

三人走着走着,陈漠突然跑回了店里,朝豆腐西施招了招手,豆腐西施便俯下身来,听着陈漠的吩咐。

陈漠在豆腐西施的耳边小声嘀咕着:“我那高个的侍卫在太师府上做事,平日里跟在老太师身后帮老太师管管钱什么的,今年二十八岁,身体好得很,武艺高强,他未曾娶妻,可是爱慕你好久了!至于那个矮个子的侍卫是他亲哥,人家都成亲了,而且他夫人可不好惹,你千万可别打他的主意!”陈漠说完,便跑开了,像个开心的猴子。

高泊问道:“你都说啥了?”

陈漠一脸坏笑:“不告诉你!”

高泊回头,远远地看见秋风吹拂着豆腐西施的青丝,晶莹剔透的汗珠滴落在脖子下的雪谷,露出一瞥惊鸿,心中顿时开始意乱情迷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高泊扭得不能再扭的头颅被高淡一巴掌给拍回了现实,高泊嘟囔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哥,我就看看,不犯法!”

高淡说道:“你刚才可伸手了呢,我们可全看见了!”陈漠配合地点了点头,高淡继续说道:“要是没猜错,那姑娘手上的印子应该还在,的亏你还懂得给钱,要不然,光调戏良家妇女这一条,就足够让你在京兆府挨上三十板子!”

高泊笑道:“为了她,便是挨上三百大板,也值了!”高泊说罢,便跑开了。

而高淡并没有追去,只是低头感叹道:“唉,这父母死的早,长兄为父,我这儿子啊,儿大不中留啊!”

这一路来,出生入死,弦绷得太紧了,好不容易回到了太平城,自然要容他放肆一回。

陈漠笑道:“要是老太师不同意,我就去跟我姑姑说,我姑姑一出马,保管这桩婚事能成!”

高淡问道:“敢情小陈大人的姑姑是?”

“我姑姑叫陈烟,也就是陈贵妃。”陈漠口无遮拦地直呼其名,却不慎惊了见多识广的高淡。

三人走街串巷,来到了南市,王大嘴依然在说书,本想先回吏部跟老太师打个招呼再回皇宫复命,结果到了吏部,却不见老太师的踪影。

三人继续朝着鸳鸯门走去,碍于身份,高淡中途离开了,到了宫门口,高泊也被拦下,陈漠告别高泊,又在鸳鸯门跟校尉李事成寒暄了几句,随后独自一人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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