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归凉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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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胡杨郡,连云城。
黑水禅院之中,韩康放下了刀,下跪道:“多谢好汉不杀之恩!”只是话音才刚落,一抬手便是家传绝学——子母追星连环镖。
那镖极快,若是寻常武夫,哪怕侥幸挡住了第一镖,也挡不住藏在镖后面的七枚毒针,而这毒针一旦刺入肌肤,若非韩家家传解药不得解。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刀何时出鞘,只看见一把陨铁链子刀在空中打转,竟把飞镖跟毒针都吸在了刀面。
那使刀的人说道:“还你!”
韩康侥幸接下了飞镖和三枚飞针,却忘了后面还有四枚飞针,要不是被这师兄弟中的一人用玲珑小巧的流星锤挡下,后果不堪设想。
与那玲珑小巧的流星锤相比,使锤的巨汉就显得伟岸了些,那人劝道:“我小师弟的刀,泼水都挡得住,我师父不想杀你,快走吧,别打我师妹主意了!”
韩康一条腿不听使唤,勉强站起了身,问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使流星锤的那人挠了挠头,答道:“我不小心伤了你的腿,没脸告诉你姓名,你俩好自为之吧!”
此时,一人拿着亮银瓶,以极快的速度踏壁而过,来到了瘫软在地的韩獐面前,倒了杯秋露白,笑道:“世子殿下别怕,喝杯酒压压惊!”
然后转头对韩康笑道:“韩大人也来一杯吧!”说罢,又倒了一个满杯给韩康掷了过去,只是那杯子在空中的速度极慢,就如同有一道指力在托着杯子走似的,竟是没有丝毫的洒落,稳稳地落在了韩康的手里。
与此同时,那人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韩康见势不妙,只能谄媚笑道:“多谢这位兄弟的酒,咱们后会有期!”然后一瘸一拐地拉扯着韩獐这个好色之徒朝井口的方向走去。
“不送!”
。。。
。。。
叔侄两人狼狈地出了井口,逃出生天,总算是松了口气。走远了之后,更是边走边撂下狠话,誓要将整个黑水禅院的人都杀个鸡犬不留!可他们怎么会想到,哪怕再练上十年,他们两个也不会是这五人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
。。。
扬天笑虽已年近百岁,精通百家传世绝学,可纵观扬天笑这一生,也就在这十数年间前先后收了林、杭、麻、梅、梁、柳六个徒弟,分别取名万里、天翔、庙堂、经纬、一指、摧城。
地牢之中,几个师兄弟还在打趣。
大师兄林万里问道:“三师弟,你刚才为何不一锤砸死那个卑鄙小人?”
麻庙堂一边玩起了流星锤,一边反问道:“我若是不出锤,那韩康岂不是要被自己的毒针给毒死?”
师兄弟中间排行第四的狐媚女子梅经纬说道:“三师兄还是那么慈悲为怀,你可听说过毒蛇把自己咬死的事情?那小人身上应该有解药,若是没有,那便毒死好了,就算毒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麻庙堂解释道:“这师傅不想杀他,我也没办法。”
梅经纬问道:“哦?师傅什么时候说的?”
众师兄弟也齐齐看向了麻庙堂。
麻庙堂猜测道:“应当是师傅的传音入密大法吧?否则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入门最晚的小师弟柳摧城笑道:“看来刚才是三师兄救人心切,没能控制好博浪罡气啊!”
剑有剑刃,刀有刀锋,麻庙堂的流星锤并无棱角,只是一个光溜溜的博浪锤,连了一条铁链,可却被麻庙堂练出了博浪罡气,这博浪罡气类似剑气,却比剑气的范围更大,更为刚猛,也难怪麻庙堂能一步一步将这地面踩出深坑了。
梅经纬摸了摸柳摧城的头,笑道:“不错嘛,这些天眼力有长进啊,三师兄的博浪罡气都被你看出来了。”
柳摧城分析道:“十年前,我刚练刀的时候,只觉得这刀不好控制,可最近我才发现,我的链子双刀和三师兄的两柄锤都出自同一块天外陨铁,这寻常的兵刃和暗器伤不得,自然是因为那陨铁自带的天外之气,当然,梅师姐你的羽毛除外。”
梅经纬笑道:“小师弟莫要抬举你师姐了,我那羽毛不过是逃走时保命用的,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要说起刚才,还是大师兄给师傅长脸,那两剑,一剑风起,一剑逐鹿,可真是精妙绝伦。”
林万里笑了笑:“今天的事,还是五师弟最近人情,临了还不忘倒两杯毒酒给他们!”
文质彬彬的梁一指辩解道:“大师兄可不要乱说,我可没下毒!”
林万里说道:“谁不知道那酒也就你自己喝了没事情,旁人喝了就跟喝散功散没什么两样!”
只见梁一指晃了晃亮银瓶,又是一杯下肚,一副享受的表情。
“至于我那两剑,还差了三分气力,师傅不罚我,便是好事了。”可迟疑了片刻,林万里又叹气道:“唉,这不,罚我的来了。”
众人互相看着,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此时,一只夜莺飞来,无声无息。
林万里接过夜莺,打开了书信,上面写道:
万里罚写心经五次。
庙堂去抓一千只鸟到自己房里,回来用博浪罡气打鸟,只准打落羽毛,不准打死鸟,直到那一千只鸟身上的羽毛都被打落为止,若是在这之前有一只鸟死了,自己抱着大锤受罚去吧!
经纬最近又胖了,拿上一瓶蜂蜜,继续练易容术,务必要做到如假包换。
至于一指,帮忙把庙堂的那一千只鸟的羽毛都给插上,别弄死了,死一只,爬一趟山。
摧城再去提一百桶水回来,万里抄完心经陪着他练,如果打湿衣服了,那就继续倒着走两天,见人也别站起来了。
师兄弟不免心生不满,可嘴上却从来不敢说出口。
梁一指开解道:“啊,生活如此美好,还请各位勿恼,师姐如此之大,我却如此渺小!”
梅经纬噗嗤一笑,用手指戳了戳梁一指的脑门,道:“唉,你这家伙,还是这么不正经!”说罢,众师兄弟有说有笑地走向黑水禅院的深处。
众人散去,黑水禅院又重新自顾自地忙碌起来,法王的脾气一向古怪,狱卒们早已司空见惯了,却从来不敢有任何闲言碎语,毕竟这黑水禅院可是卧虎藏龙,光是法王教出来的几个徒弟就已经深不可测,还不知道法王保留着什么样的惊天秘术。
。。。
。。。
黑水禅房空荡荡,
黑袍老僧拭血唇。
白首苍髯转黑发,
多少无辜倩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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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西域都护府。
凉州的四更天是朦胧的天,朦胧的天边是朦胧的月,朦胧的月下是一棵朦胧的胡杨树,朦胧的胡杨树上挂着两张带血的人皮。
骨铃轻轻摇,
骨灯轻轻照。
人皮轻轻飘,
阴风轻轻笑。
西凉梦中有血色,血色之中有黑袍!
西天老佛扬天笑这次来都护府并没有选择暗中潜行,而是大大方方地踏风而来,一路之上的花灯将扬天笑的脑袋照得锃光瓦亮,或许是到了自家门口,完全放下了戒备,便不用再多掩饰什么,也或许是刚刚吸收了两名黄花大闺女的阴气,自己的苍髯又生黑,重获新生,有些高兴。
也许是都护府早已打过了招呼,扬天笑这一路而来,并无过多地阻拦,反倒是一次次毕恭毕敬的军礼,也可能是在这凉州的大地上,都听说过西天老佛的传说,不想惹麻烦而已。
行至西域都护府前,中军都护吴皓早已等候在此处多时,对着扬天笑施了个军礼道:“法王一路劳顿,辛苦了!”
根本无人相信,这位乍一看慈眉善目的密教法王,会是六十年前就早已叱咤江湖,二十年前江湖武榜排行第四,人称“西天老佛”的扬天笑。可也只能是他了,因为吴皓守了一晚上,也就只等到了他这么一个光头。
扬天笑问道:“不知唐刺史和宋将军可曾在此?”
“唐刺史和宋将军已在此恭候法王大驾多时了!”吴皓回答完扬天笑的问题,恭敬道:“法王请!”
扬天笑随吴皓来到了西域都护府内院。
正堂之上,是一幅巨大的彩墨画,一看便知是画圣屠雪峰的杰作,只是如此大的尺寸,便是皇宫里也少极为罕见,苍鹰和黄龙盘踞在天上,准备与冢间的黑虎争抢着水边的死马,马鞍上骑马的人已不在,只有一面“死”字大旗还插在一旁,远处的榕树上,有“登”字衣服的人在挽弓射箭,树下的草丛中还有花豹垂涎,蠢蠢欲动。
正堂正中,是一张巨大的沙盘,王朝的关隘险要,山川河流,尽收眼底。只不过这凉、雍、武、京四州的地势尤其勾画得详细,就连关隘大小和城防都一一用彩陶详细标出,哪个关隘有床弩,哪个关隘有狼牙拍,哪个关隘有铁门,哪个关隘有夜叉擂,诸如此类,在沙盘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扬天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没想到今日府上三位大人齐聚,贫僧不胜荣幸!”
凉州刺史唐煜出门,笑脸相迎道:“法王今日亲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而西域都护府兵马大将军宋桓则是朝着扬天笑做了个武夫的抱拳礼,眼神中充满着对西天老佛的敬仰,毕恭毕敬地说道:“人言西天老佛,杀人无形。不见其人,但闻其名。独来独往,叱咤风云。晚辈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扬天笑恭敬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哪有什么西天老佛,贫僧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花和尚罢了!倒是宋将军大名响彻西域,传遍大蟒,只要宋将军一声令下,哪个敢不听从号令?今日得见,没想到这功勋卓著的宋将军竟然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真是出乎小僧的意料啊”
宋桓这人不经夸,被扬天笑一通逢迎,开始挠起了后脑勺,眯眼笑道:“果真如此?我这只不过是小打小闹了几仗而已。”
扬天笑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宋桓更是开心到骨子里。
唐煜说道:“法王,宋将军这人不经夸,法王远道而来,这外面寒凉,还是快随我入堂歇息!
“如此甚好。”
三人齐声道:“法王请!”
一进门,扬天笑便被奉为上宾安排到了上座,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画久久不曾离开。
扬天笑问道:“这画的是凉州的军伍吧?”
“正是!”唐煜随即向扬天笑介绍起了凉州的军伍情况:“我堂堂凉州四十万边军,目前能随我等一同起事的只有十八万亲军,除去前、中、后三军,能称得上精锐的队伍共有八支。骑兵有四骁骑,步兵则有四个老字营,这骑兵之中,金豹、黄龙、黑虎、飞鹰各有所长,既能独当一面,又能密切配合。步兵之中,有先登、敢死、倒马、榕枪四营,而这四营之中,先登营善攻,攻城从不畏死,敢死营善守,纵使是被团团包围在一座小城,面对十倍之敌也不在话下,倒马营则是攻守兼备,善奔袭,也善殿后,而榕枪营则是步兵将军燕占山的亲卫,作为预备队,准备随时投入战场支援各处,平时则是用作拱卫都护府之用,也是我凉州大军的最后一道屏障。”
扬天笑赞叹道:“有如此大军相依,贫僧无忧矣!”
吴皓说道:“只不过这大皇子手上还有十万雍州边军,可不容小觑!不过根据最新的谍报,大皇子九月初三应在送亲的途中,纵使知道了消息,也来不及驰援了。”
扬天笑说道:“无妨,那大皇子毕竟只有一个,哪怕是遇上了,最多也就打个平手罢了,我等毕竟还有永乐王这一路大军呢!况且这永乐王起兵,总是比我等要方便些,毕竟这南州和扬州水路交错,交通便利,总比我等从凉州千里迢迢要来得方便些!”
唐煜问道:“敢问法王,不知永乐王此番能调集多少兵马?”
扬天笑展眉道:“贫僧不知。”
唐煜再问:“那永乐王此番的钱粮是否筹措妥当?”
扬天笑摇头道:“贫僧亦不知。”
唐煜继续问道:“不知永乐王此番是准备大张旗鼓地讨伐,还是准备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扬天笑闭眼道:“贫僧还是不知。”
吴皓问道:“若是那永乐王并无谋划,我等岂不是在孤军作战?岂不是将我十八万凉州亲军置于火炉之上?”
扬天笑答道:“贫僧只知,明镜藏在他府上。”
出身于凉州市井的吴皓并不知晓其中的缘故,说道:“什么明镜不明镜的,咱又不是娘儿们,他曹锯爱美我不管,可最起码给老子发几万兵,哪怕是佯攻也成,最起码能吸引一部分兵力!要么派几个刺客去……”
“老吴,莫急!”唐煜打住了吴皓的话,向扬天笑问道:“法王说的可是明镜先生诸葛诩,那位二十年前便已名动天下的棋圣诸葛弈龙?”
扬天笑喃喃道:“正是,贫僧离开王府之前,永乐王曾从怀里掏出一红色锦囊,上书‘十月初八,会猎太平’八字,这腐儒的字贫僧认得,天底下能写出如此难看的字的人,除了他,可没第二个人了!”说罢,扬天笑又发出了他那魔性的笑声。
宋桓大惊道:“竟是明镜先生诸葛诩!二十年前,武榜曾有天下八绝之说,‘大漠百里荒,玄甲马分疆。神算无遗策,水里称霸王。金童千面妆,八门锁银枪。黑云压城过,佛光万丈长。’据说这八人之中随便得其一人,便足矣称霸一方,这永乐王得神算无遗策的诸葛诩辅佐,便是无兵无卒,也可引水火成兵,更何况这些年,永乐王可没少韬光养晦啊,说不定暗中早已布置妥当,有明镜先生在,此战可定,此事可成矣!”
吴皓幡然醒悟,赶紧向扬天笑赔礼道:“吴某刚才失礼,还望法王见谅!”
扬天笑摆手道:“无妨,在贫僧看来,这闻名天下的明镜不过是一腐儒而已,哪有这平定天下的本事?贫僧今夜前来,特为凉州的烽火再添上三支木柴!”
唐煜拱手道:“法王有何妙计,还请细细道来!”
只见扬天笑起身来到了沙盘前,只是在沙盘之上临空一摆手,雍州地界上的铁门关、荡寇关、玉门关三关的陶土尽碎。
吴皓夸赞道:“法王好功夫!”
“想学?”
“嗯。”
“晚了!”
扬天笑捋了捋黑须,扬长而去,临走前不忘留下一句:“尔等速做准备,准时出发便好,贫僧先回,不必谢我!”
扬天笑虽已远去,但夜空中好似仍有西天老佛的残影,唐煜默然,宋桓汗颜,吴皓仰天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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