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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破关人(一)


雍州,荡寇关外。

一个形似壁虎的浪荡子总算是爬上了山顶,气息已然不稳,上气不接下气地边喘气边说道:“师傅,师姐,我回来了!”

若说这梅经纬是体魄不行,无力承受六品的内力,那么梁一指这个浪荡子则是纯粹的体弱多病,如果不是每日饮这亮银瓶里的三魂逍遥酒,就凭他这身体,恐怕到现在这坟头草都长得比他高了。

药本无罪,罪在人为。这三魂逍遥散对于别人来说是毒药,可对于梁一指来说,却可压制他体内的冰火两毒,化去这练登仙指诀时溢出的内力,是保命的良药。

登仙指诀,在西天老佛扬天笑的白打六诀中排在第一位,本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绝学,威力也是极大,却极其损耗精气,久而久之,习此诀之人的身体也就跨了下来。为此,扬天笑一边教了梁一指最为费力的壁虎轻功,以求强身健体,一边又给了他三魂逍遥散的配方,以求固本培元。

梅经纬笑道:“一指,才爬个山就喘成这样,我看你这身体还不如我一个女子呢!”

梁一指抱怨道:“师姐,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师傅可是把天下最好的轻功传给了你,无需半点内力便可形如鬼魅,飘若神仙,我可是一步一步沿着悬崖峭壁爬上来的,能一样吗?”

扬天笑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为师的不是了?”

梁一指惶恐道:“师傅,你知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梅经纬见状,在一旁嬉笑。

梁一指跺脚道:“师傅,你看,师姐她又笑我!”

老僧明白,此时,沉默是金,修了闭口禅,任由他二人嬉笑怒骂。

这二人,一个学了天下最好的轻功,却无半点内力,霓裳神羽落,近妖舌一出,成了七品偏锋境的翘楚,正应了七品之境“剑走偏锋”的四字真言。一个学了天下最厉害的指法,内力浑厚,年纪轻轻,便已武功盖世,但其实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病秧子,终日饮酒为乐的浪荡子罢了。

这二人,一个能踏云跳山,一个却可一指摧山,只是师傅在旁,不敢班门弄斧罢了。

许久之后,老僧喃喃道:“好了,该上路了,破去玉门关,也好圆了为师亲口许下的承诺。”

二人不再打闹,纷纷回到了扬天笑的身旁。

梁一指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双手献上了一柄鲜红如血的宝剑,说道:“师傅,我在城外的小楼里发现了这柄剑!”

扬天笑接过了宝剑,看了又看,喃喃道:“此剑名曰:汐霞,十大名剑里排在第八,由铸剑老祖欧炼子在东海之滨所铸,取蓬莱之铁精,采西山之焦炭,熔于玉皇之炉,淬火之时,滴入铸剑老祖之血,后经七天七夜的冷热锻打,收东海之气魄,纳日月之精华,终成此剑!想不到这葬剑谷的留云小儿,竟然把这剑传给了他!可惜了,可惜了!人殒命,花断肠,这神兵利器终是落到了老衲的手里。”

随后,扬天笑一把将汐霞剑丢给了梁一指,又将曲陌剑还给了梅经纬,喃喃道:“这两柄剑你们留着自己用吧!到了为师这境界,手中有无剑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心中有剑即可,杀心起时,剑已至,纵使无剑也可胜有剑!”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这梅经纬与梁一指虽得宝剑,可扬天笑却并没有传他们剑法,看来只能靠自己参悟了。

扬天笑大笑道:“走,随为师破关去!”

二人点头答应道:“嗯!”

随后扬天笑领着二人,一跃而下,奔向百里之外的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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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玉门关。

玉门关前,已有一百零八具尸首被吊在城头,关门紧闭,两万大军厉兵秣马,准备随时应对西凉铁骑的进攻。

在西凉大军的军师钱良的眼中,此去京城的三关中,这个由永逸王心腹镇守的玉门关无疑是最为棘手的,所以早在数年前便将西凉谍子分批送入这玉门关中,后来这些谍子都交给了凉州的谍报头子韩康,他也就无暇去顾这关内的情况了。

其实谍报头子韩康并不是没有重视这玉门关的情报,再将铁门关和荡寇关的情报都传书给了扬天笑之后,他便差遣铁门关和荡寇关的谍子都涌入了玉门关,想为玉门关在起事时多弄点人马,殊不知,可这么一差遣,却断送了铁门关内所有凉州地下谍子的性命。

在一次酒宴中,一个本已混入玉门关中层小谍子酒后失言,误将自己的乳名给说了出来,顺便说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旁人听了,只当他是酒后失言,听了图个乐,可这却引起了玉门关守将田懿的警觉,细查之下,方才知道,这名出身于凉州的校尉早已投靠凉州谍报头子韩康,是凉州派过来的细作。

大刑伺候之下,必出反骨。只是令田懿万万没想到的是,才刚没几下,这个校尉便将与自己一起潜伏多年的战友给卖了个精光。

随后,田懿手下两千精骑齐齐出动,一百零八个谍子虽有抵抗,却无一幸免,尽数落网,被挂在城关之上,悬尸示众。

城楼之上,日夜轮守,两旁巨型的床弩,引而不发,插竿、飞钩、夜叉擂应有尽有,即使是扬天笑见了此情此景,也明白了,这守关的田懿早有防备。单凭他们师徒三人,是难以破关的了,哪怕侥幸破了关,杀了所有人,也难保消息走漏。

三人在关外找了家位于山村之中的酒肆坐下,酒肆虽小,却是人满为患。这几日,来自凉州和西域的客商云集关外,却见关门紧闭,眼见鲜肉就要变成腐肉,葡萄就要缩成葡萄干,客商们便在这小山村里包下了民宅,支起了摊子,这平日里鲜有人造访的小山村,眼下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堪比京城的夜市。

茶余饭后,三人已从客商们的闲聊中得知了关内出事的消息。

扬天笑只是平静地笑道:“无妨,等万里他们到了,咱们一起入关!”

说者本是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就在“入关”二字脱口而出之际,坐在三人隔壁桌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客商忽然快步过来问道:“老先生,你有办法入关?”

扬天笑揭下了风帽,露出他锃光瓦亮的光头,起身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客商的伙计连忙道:“原来是个老和尚,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会骗人的,应当自有妙计!”

另一桌的客商却是另有想法,嘲笑道:“稀奇,稀奇,真稀奇,这老和尚竟然还带了一个美娇娘和一个浪荡子一起云游,又是饮酒又是吃肉,真是天下奇闻!”

梅经纬和梁一指平日里在黑水禅院,这底下人都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这次初历江湖,也可谓是一战成名,哪里遇到过这等冷嘲热讽,作势便准备要动手。可扬天笑只是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二人便收起了脾气,只得暗自在心里愤恨。

那客商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大师可否细细道来?”

扬天笑双手合十,喃喃道:“这位施主,你我相遇即是有缘,三日之内,若是还不能入关,老衲愿任凭施主处置,但这入关之策,恕老衲不能如实相告!”

那客商恭敬道:“多谢大师,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准备随时入关!”说罢,他便丢下了一锭银子,和伙计一起离开了酒肆。

一旁的客商自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再次讥笑道:“这两个夯货,只听了那花和尚随口说的几句话,便信以为真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依我看哪,这凉州大军不到,这玉门关哪,八成是不会开了!”

附近的几桌客人都聚了过来,有些惊慌,赶忙问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这玉门关要打仗?”

那客商问道:“你等可知这城关之上挂的一百零八具尸体是何人?”

一村民说道:“听说是些酒后犯事的卒子,去了青楼没给钱,被老鸨告到了官府,这守关的田懿将军便将他们都活活吊死在城门示众了!”

另一村民说道:“我可听说是一个运粮的屯长为了给自己攒几两银子,好有将来娶婆姨的钱,偷溜着带手底下的人去贩粮食,被校尉发现了,这才被田懿将军处死!”

。。。

。。。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听来的故事,杂七杂八,众说纷纭,说得这一百零八人似乎犯了一百零八条罪过也不止,只是没有一人说在点上的。

那客商双手高举,示意众人噤声,堂上鸦雀无声。

随后,那客商小声地说道:“我把这事告诉了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

那些村民竟如事先便商量好了一般,齐齐地点了点头示意。

那客商神神叨叨地说道:“根据可靠消息,是西凉来的谍子暴露了,你们也都知道,这谍子暴露了的后果!”那客商说着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瞪大了双眼,又继续说道:“所以啊,这半月之内,西凉军必定要扣关玉门,一场大仗是免不了的了。”

谁知这帮村民根本没人信他的真话,一村民冷嘲道:“打仗?这儿都多少年没打仗了?这西凉大军要打也得先打铁门关,再平荡寇关,然后才能打这玉门关,否则,就得困死在那山外山上,便是不惧那豺狼虎豹,也得饿死冻死!”

另一村民对这打仗的事情也表示半信半疑,说道:“是啊,要是打咱玉门关,我家那住在荡寇关的表叔一家早该回来了,这荡寇关和玉门关之间也就一日的路程,我还会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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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众人,竟无一人相信那客商之言。

那客商不堪其辱,摆手笑道:“汝等愚昧,我不与你等这些山野村夫计较!”说罢,仰天大笑夺门而去。

一群愚民和一个智者,仅是相逢一笑,却是咫尺天涯。扬天笑看在眼里,想在心头,他参悟了,瞬间明白了当年屈子为何会写下“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诗句。比起屈子,他又何尝不是那个被人嘲笑的智者?

扬天笑嚷道:“小二,上酒!”

他本不是一个喜欢纵酒之人,今日却饮了个酣畅淋漓,方才一坛下肚,已是沉醉不知归路。梅经纬与梁一指二人本想将他扶到楼上,不料却见他破门而出,说要与这明月对饮。与这荒山倾诉。梅经纬只得匆匆跟在后头,留下一头雾水的梁一指呆呆地望着她如仙似鬼的身影,三分容貌,七分媚骨,十分风情。

玉门关外的山坡之上,老僧对月高歌:

一坛美酒方入腹,

剑指玉门撒雨露。

莫笑英雄已迟暮,

当年匹夫曾一怒。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老僧打了个寒噤,不禁想到:自己本就是个方外之人,本不应为凡尘所束缚,可这些年来,躲在黑水禅院,名号倒是得了不少,什么“西天老佛”,什么“密教法王”,得了些虚妄的名号,却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老僧提起了裤裆,方知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他终究还是不想像这十六年以来一样的活着!

老僧回想着刚刚殒命的花断肠,深有感触:剑道本就是随心而动,随意而至,仗剑之人若是是失去了那份洒脱,又岂能迈入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的剑道巅峰?

老僧遥望着远处的玉门关,想的却是往事,十六年前,自己问剑京城,使出凌天一剑,却被那人用双指夹断了剑锋。从此,自己剑心已伤,境界大跌。可如今自己重回三品开来境,又不禁忧从中来,担心起自己是否会像当年一样,在太平城下重蹈覆辙。

梅经纬总算是跟了上来,柔声问道:“师傅,你在想些什么呢?”

扬天笑喃喃道:“为师在想一个人,一个曾经用双指便打败了我的人!”

对于从小便在黑水禅院中长大的梅经纬来说,自己的师傅便是她眼中的天下第一了,不禁有些好奇,连忙问道:“这天底下难道还有能把师傅打败的人吗?”

扬天笑答道:“这天下之大,自是人才辈出,我不过也是这江湖中的一颗沙粒而已,若不是那人,我本可以有更高的境界,只可惜我却败了,败得是那么彻底,一躲就躲了十六年!”

梅经纬笑道:“管他呢!师傅不是向来都是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吗?若是将来再遇上了,再打过便是,哪怕是败了,也不丢人,只要还活着,大不了下次再比过!”

梅经纬无意间说出的话,却让扬天笑沉默良久。

梅经纬拍了拍扬天笑,扬天笑方才走出自己的魔障。

扬天笑嘴角上扬,大彻大悟道:“是啊,不过是败了一次而已,又当如何?一叶障目,不见前程,跌的原来不是境界,跌的原来是这颗心啊!这武功其实一直都在,眼中有魔,则万般皆是魔,心头已败,则此生皆败!如今你替为师除了这心魔,为师便教你一剑!”

扬天笑双指朝天,梅经纬背负的那柄曲陌出鞘,一剑凌天,风起云涌,天降一道惊雷,将百丈之外的山峰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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