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关于遇见小竹子这件事……

离开客栈后，宁挽只身走进雾里。

        她走后，季然将白子的位置挪动了下，动了几颗后，他停住手，摇头轻笑，将所有的棋子一一收回。

        “让我给她解围，把她带到这里，自己却走了……寄川啊寄川……”

        他看着门外血红的浓雾，笑了一声，挥袖将烛火熄灭，关上了门。

        于是整座雾烟城，除了天上圆圆皎月，再无光亮。

        “往深处走……深处会有什么呢？”

        好在月色足够明亮，宁挽每一步都走的稳当。

        总觉得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冷，连吹来的风都成了阴风。

        伴着风一起扑面而来的，是隐隐约约的花香。

        香味极淡，若隐若现。

        『叮铃——叮铃——』

        骤然响起的铃声让宁挽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她拍了拍胸口，看着腰间铃铛反应剧烈的向前攒动。

        毫不犹豫的跟着铃铛的指引走，直到第十六弯时，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一强一弱两道神息。

        较弱的那道神息她很熟悉，是来自宋远初，较强的则是来自神果。

        两道神息混合在一起，从一个地方清晰的散发出来。

        毫不遮掩。

        宁挽蹙起眉头，心中疑云密布。

        铃铛的声音渐弱，她继续往前走。

        当一阵悠扬的叶笛声乍然在浓重的夜色中响起时，冷不丁的让宁挽打了个寒颤。

        『妈呀什么鬼？！』宁挽被突如其来的诡异乐声吓得差点脚打滑，只觉得自己迟早会成为第一个得心脏病的神。

        她在心中骂骂咧咧，骂天骂地骂人生，骂不停响动仿若催魂的银铃。

        『别响啦！这不是在过去吗？』

        她小心翼翼的移着步子，往声源方向凑。

        忽的一阵凉风吹过，推开遮住了明月的薄云，也吹散了厚重的雾。

        月光下，血雾中，一个梳着丱发的小女孩坐在一家店铺的台阶上，双手捏着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奏出轻快的叶笛声。她的脚边有一个木棍，木棍旁是她画的花朵。

        宁挽的脚步在看清了小女孩后停住了。

        小女孩的身上交织着两种神息，正是宁挽感受到的神果与宋远初的神息。

        而最让宁挽震惊的，是她被神息遮掩下去的，冰冷的死气与滔天的怨气。

        根据死气推断，这个孩子已经死了近千年了，但她幼弱的脖颈上却缠了一圈泛着金光的缚仙索。

        宁挽闭上眼睛，将法力附于眼睛上，让自己能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吹完啦！”小女孩转过头，冲宁挽甜甜一笑，“姐姐，我吹的好听吗？我还画了小花呢，姐姐你来看看我画的好不好！”

        小女孩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水绿衣裙，娇俏可爱的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听到小女孩的呼唤后，宁挽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准备过去。可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却愣住了，一口气卡在喉中，憋的难受。

        她看到小女孩的魂魄里，充斥着无边怨气。这些怨气在她的魂魄里横冲直撞，歇斯底里的想要挣脱束缚，冲出去大开杀戒。

        黢黑的怨气咆哮嘶吼着，可偏偏小女孩的魂魄却干净纯粹的纤尘不染。

        天真童稚，单纯无邪。

        世间所有美好事物在她面前都显得那样逊色。

        正是这份纯净灵魂压制住了冲天怨气。

        宁挽不自主的放轻了呼吸，连靠近的动作变得轻手蹑脚，无声无息。

        尽管心中还有警惕，她仍走过去，在小女孩跟前停下，看了看她所说的花，弯腰道:“这是……栀子花？”

        “是的哦，全部都是栀子花！”

        小女孩咯咯地笑起来，指着每一朵花，“这朵花开在树上，这朵开在水上，这朵开在伞上。”

        宁挽笑起来:“花怎么能开在伞上……”笑容突然凝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红衣人影来，她喃喃道，“不对，他的伞上就有……”

        “姐姐也见到了那个大哥哥呀？”小女孩笑容灿烂，“姐姐的身上有花香，和大哥哥身上一样哦。”

        “你说的是哪个哥哥？”宁挽小心的问道。

        “姐姐见过呀！红衣服，撑着伞，长得很好看的哥哥！”小女孩站起来，转了一圈，“这件衣服就是大哥哥给我买的！哥哥说，让我在这里等一个红衣服的姐姐，这个姐姐会陪我玩，还会给我买糖葫芦！姐姐，你就是我要等的人吧？”

        她的眼睛亮亮的，眼中的希冀仿佛能漫出来，让人无论如何都不忍说出让她失望的话来。

        听到她和宋远初熟识，莫名的，宁挽就放下心来，不再防备，笑道:“应该……是我吧……”

        “太好啦！那姐姐带我去玩吧，我知道前面的融杏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说起外面的景色，她的神色有些低落:“我自己出不去雾烟城，因为我死在这里，尸骨也埋在这附近的缘故吧……所以每次都是哥哥带我出去玩。可是这两天哥哥说要去找世上最好的琴，不能来陪我玩了……”

        “为什么要去找琴呢？”

        “因为是我的心愿！可是我也不记得是什么心愿了……”小女孩闷闷的道，“我只知道要找到世上最好的琴，给一个人……可是我不记得是谁了……”

        她又仰起脸，重新漾起笑容:“不过我知道琴在哪里哦。”

        宁挽顺着她的话:“在哪里呀？”

        “在牧云宗！好久好久以前，一个狐仙姐姐告诉我的，她说最好的琴在牧云宗。她还陪我玩了呢！”

        小女孩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说就停不下来。宁挽牵着她的手，和她并排走着。

        在走到第十八弯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窸窣声响，和一阵微不可查的脚步声。

        宁挽粗略感应了下，大约有三十多位法力高强的人在向这里聚拢。

        与此同时，小女孩握着她的手也一紧，眼神也变得畏怯。

        宁挽回握住她的手:“别担心。”

        她召出朵云，抱起小女孩纵身跃到云上。

        “哇！”小女孩新奇的东张西望，“我们在云上！好厉害呀！”

        宁挽加长云朵，又拉住她的胳膊，以防她不留神掉下去。

        嘴角的笑意刚浮起，腰间的铃铛就猛然响起。

        『叮铃——叮铃——』冲着下方，响的急躁。

        宁挽又一次庆幸铃声只有自己能听到，只会吓着自己，不会吓着别人。

        她低头看去，看到那三十多人已经聚集在下方，站的整整齐齐，正对为首那人颔首低眉。

        数十人皆是一身黑衣，头戴獠牙面具，背负长剑，站得挺拔。

        为首那人亦一身玄色锦衣，獠牙面具，腰间佩戴着一块白玉玉佩，格外显眼。

        宁挽盯着那人，越看越熟悉，看到那块玉佩时，她才想起来，这人正是自己昨天晚上救得那个黑衣人！

        『好小子！竟然活下来了！命挺硬啊！』铃铛急促的声音让她反应过来，『神果在他身上？我一下子碰到了两颗神果？！』

        宁挽为自己的运气沾沾自喜时，却发现小女孩皱着眉，缩在她旁边。

        “你害怕他们？”宁挽问。

        小女孩咬着唇，欲言又止。看了宁挽好几次后，她终于道:“……他们……是来除掉我的……”

        她不安的攥着衣角:“我叫小竹子……雾烟人一直害怕的杀人恶灵……是我，血雾也是我弄出来的……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想杀人，不想做这些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到月圆之夜就会失控，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杀了人……我、我、我不想的……”

        小竹子哽咽着:“我不知道怎么办……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家店里有缚仙索，我就买了下来，绑在脖子上，这样我再失控的时候，缚仙索就可以把我困住，我就不会再伤害别人了……”

        她揪着宁挽的衣服:“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要做这些的……我已经六百年没有失控过了！真的……姐姐，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别不跟我玩……”

        月色下，小竹子脖子上的缚仙索越发光亮。

        宁挽知道缚仙索的威力。

        会自动捆住带有邪力之人，并深深嵌进身体，若无主人施令，就会越收越紧，直至被绞碎。

        一个死在六七岁的孩子，宁挽不知道她死前是受了多大的苦才会有这般冲天怨气。

        她之所以没有完全被怨气吞噬，变成恶灵，是因为她的灵魂太过纯净，才能将怨气死死的压制住。

        而一旦到了圆月，阴气大盛，怨气大涨，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所以她用缚仙索绑在脖子上，希望借此能控制住自己。

        六百年的时间……缚仙索绞杀了这个孩子六百年……

        得多疼啊……

        宁挽蹲下，擦去她眼角的泪，与她平视，轻轻笑道:“你叫小竹子是吗？我叫宁挽，朋友们都叫我星星，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她眼中满是心疼。

        小竹子不想杀人，可那些人也的确因她而死。

        “没关系的”四个安慰的字在嘴边打转，但宁挽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被杀了的雾烟人是无辜的。她没资格替他们说“没关系”。

        “不是你的错。”宁挽对小竹子这么说。

        “姐姐跟哥哥说的话一样呢！”小竹子破涕为笑，“当初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底下的众人已经散去了大半，只留下五个黑衣人，玄色锦衣的男人不知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五人点头称是，也各自散去。

        男人独自站了一会，也离开了。

        他的身影迷失在雾中，不知去往何方了。

        但在他走前，宁挽悄悄的在他身上放了一只银色的小蝴蝶。

        『去把人跟紧了，别让我的神果跑了！』

        小蝴蝶扑棱着翅膀，化作一道流光，附在男人的玉佩上。

        男人毫无察觉，走向远方。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除掉你呢？这些人看起来不是什么门派的修士啊。”宁挽道。

        小竹子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哥哥说，他们是东方家的人，东方家想把雾烟占为己有。然后他们就一直在找我的下落……有一天晚上没藏好，被发现了，是哥哥救得我……”

        “原来如此……”

        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的领地里有一个杀人的恶灵呢……

        宁挽无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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