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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赠你一句佛偈(二合一)


  并无差别么……张夫子闻言笑了笑,并不很认同。

  但他并没有与老朋友争辩的意思。

  年轻时锋芒毕露,对世界有自己的想法,彼此因理念不同而争论或许是件快意事。

  但到了这个年纪,所思所想早已定型,谁又能说服谁?

  何况,时隔多年老友重聚,何必说那些惹人不喜的话题。

  张夫子与雪庭住持的确相识多年,若往前追溯,初次相逢还是二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昔年,前者尚未入槐院修行,在神都求学,满心想着入朝为官,青史留名。

  后者么……来历要更复杂些,乃是出身南唐国。

  五百年前大乾王朝末年,气运崩散,九州各地起义军如雨后春笋,养蛊般厮杀后,诞生了两支最大的势力。

  其一,乃初代神皇与国师所率领的军队。

  其二,便是起于南方的义军。

  双方决战于渭水,前者胜,定鼎中原五州地界,后者败,退守南方占据相对偏远的两州之地。

  彼时战乱多年,民不聊生,双方元气大伤,以难以继续厮杀,加之佛门出手力保后者,最终双方划界止戈。

  前者成了大周,后者成了南唐。

  而相比于周朝内修行门派众多,南唐的势力格局更简单,皇室羸弱,佛门昌隆,此外还有座修行剑场算作老二。

  国师昔年曾作诗,云“南唐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说的就是佛法在那边的兴盛程度。

  与之对应的,佛门僧人在大周境内虽也不少见,但却几乎没有成规模的势力。大多以散落各大州府的小寺庙,游方僧人为主。

  中州范围更少。

  神都城内,唯有一座白塔寺名气最大。

  有些类似“大使馆”,南唐若有人来,大多会宿在寺庙中。

  而雪庭僧人,当年千里迢迢抵达神都时,还很年轻,立志要驻守此处,弘扬佛法。

  令佛主光辉照亮北地。

  可在神皇眼皮子底下,所谓的“弘扬”当然做不到。

  白塔寺伫立神都数百年,存在感也不很强,寺内僧人虽被朝廷优待,但想有所作为……却是不可能的。

  与其说“弘扬”,不如说,是维持佛法在神都的存在而已,象征意义更大。

  若只是混日子,似乎也不错。

  可对雪庭这般心怀宏愿,且天赋、才情、毅力皆惊才绝艳的僧人而言,无疑是个沉重打击。

  白塔虽高,却如囚笼。

  这些年来,无数人劝他返回南唐,甚至南唐国主都曾发来信函相邀。

  所有人都知道,以其对佛法的造诣,足以在南边获得更大的成就、更高的地位。

  可这名僧人却只是摇头,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如一颗顽固的钉子,死死凿在神都这座小小的寺庙里,从少年熬成了中年,又熬成了垂垂老矣的暮年。

  而张夫子也从立志入朝为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轻书生,被现实一次次打击,又亲眼见了官场上的肮脏与卑鄙。

  终于投笔奔了槐院,与许多位前辈一样,成为了一名儒剑修士。

  ……

  “往事已矣!”

  小小的馄饨店内,张夫子叹息一声,说道:

  “转眼你我都已年迈,甚至不知是否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雪庭笑了笑,倒是看的很淡:

  “生死而已,无非再走一遭轮回。”

  张夫子说道:

  “你们佛门最喜讲这些虚的,便是佛主都没见得轮回,死了便是死了。”

  雪庭慢悠悠道:

  “佛国有三千大千世界,轮回何必限于一处?佛曰……”

  张夫子头疼摆手:

  “停停,莫要与我念你那套东西,听着头疼。”

  雪庭含笑,果然闭嘴,然后道:

  “今日文会,本以为你要晚些来赴约。观你神采,发生何事?”

  “倒的确出了些意外。”张夫子神色古怪,将今日文会状况讲了一遍,道:

  “我久不在神都,对此并不很了解,你可知这城内谁人有这般才情?”

  雪庭颇为惊讶,摇头道:

  “贫僧也不知。不过你我皆乃修行中人,何必执着于追寻,若有缘,不去寻也会遇见,若无缘,任凭走过三山四海,也寻不见踪影。”

  要你何用!

  张夫子大为失望,一手拉起袖子,不令其沾染汤碗,另一手拿起木质汤匙,作势吃馄饨:

  “老夫虽已修行,却还不得辟谷,这文会忙了许久,一整天过去半颗米都未入肚,趁热吃吧。”

  雪庭从善如流,一手扯起青色衲衣的袖子,一手捏起木筷。

  二人对话的声音很轻,却都一字不落掉在季平安耳中。

  他们并未注意到,店里那名少年人眼底闪过的古怪神情。

  缘法么……季平安笑了笑,只觉有趣。

  一时间,店内无人说话,只有三人安静地吃馄饨的细微声响。

  当张夫子放下汤匙时,不由心满意足道:

  “滋味甚佳。”

  雪庭僧人眼底却有些感慨,说道:

  “夫子饿了,吃什么都是好的。”

  “你不喜?”

  “并非不喜,然子承父业,秘方或还是一般,可做着馄饨的人变了,终究不是那个味道了。”

  张夫子笑道:

  “方才听你满口佛法的,结果你这和尚不也是个念旧的?怪不得连见面都选在老地方。”

  雪庭望着碗中清汤,叹息道:

  “许是年老了吧,贫僧的确不忍见春花凋谢,冰雪消融。来时只盼望能尝一尝记忆中滋味,忆你我昔年光景。”

  “方才既说生老病死亦是轮回,大师又何必伤春悲秋,多少有些口嫌体正直了。”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两名老人看去,却是先前店里那一名年轻人。

  此刻已是吃完了那一碗,起身走到店门口处,恰好经过两人身边。

  口嫌体正直何解……张夫子咀嚼着这句新鲜词,又惊讶于这少年的气度。

  雪庭僧人笑道:

  “施主以为老衲这般不对?”

  季平安摇摇头,随口吟了一句佛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偈,乃是佛门修行者感悟凝成的句子,佛经中多有记载。

  季平安说的这句记载于金刚经,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一切存在,都如梦幻与泡影,恰如露珠和闪电很快就会消逝,修行者该保持这样的正确观念。

  说完,季平安没再多留,迈步离开,很快消失在街角。

  相逢即缘,这随口一句既有心血来潮,也算赠予对方。

  “这少年倒是有趣,不想神都市井中亦有此等妙人,和尚,他吟的这佛偈如何?”张夫子捋着胡须笑问。

  佛偈与诗文粗看相似,实则是完全不同的事物。

  张夫子读圣贤书,对佛门的篇章并无了解,甚至有些烦。

  这会随口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扭头看过去,然后愣住了,只见坐在对面眉毛花白的老僧怔然呆坐。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雪庭轻声念诵了一遍,眼底浮现出一丝惊叹。

  继而,便竟要陷入思考中,听到张夫子呼唤才回过神,神色复杂地正要开口。

  突然,外头街道传来嘈杂声。

  街角涌出一群读书人来,神色激动而期待,直接堵在店门口四下张望。

  “这……各位客官……”

  这般大的动静,把在后厨的中年汉子也惊了出来,茫然不解。

  不明白为何外头突然冲入这好大一群如狼似虎的读书人。

  “店家,你可看到一名公子,大概这般高,穿着与我类似的衣裳,模样……”为首一人连比划再说地描述。

  中年汉子一愣,说道:

  “看到了,方才的确有位小公子来我这店里,不过已经离开了。”

  “去了哪个方向?”

  “好像是那边……”

  “走了,人去那边了,快追,莫要让他走脱了!”一群读书人轰地朝所指方向狂奔,身后还跟着更多的人。

  其中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议论声。

  中年汉子茫然,心想莫非那位公子犯了什么案子?竟引得这么老些人追杀。

  而坐在店内的两名老者,则更要耳聪目明,早已从人群中喧声中听出大概。

  雪庭张了张嘴,看向对面的老友,迟疑道:

  “你方才说,文会乃是被一少年人搅乱……”

  张夫子胡子上一滴汤汁掉落,同样吃惊,意识到:

  刚才那个说偈语的,便是那一路补全残诗,引发轰动,逼迫文会烂尾的罪魁祸首。

  恩……怪不得,此人出口成章,气度不凡。

  等等,这岂非便是所谓的“有缘”?可就此错过,是否又是“无缘”了?

  ……

  ……

  皇宫,御书房。

  香炉里提神的丹药给青色的火舌裹着,凌空漂浮,散发出袅袅烟气。

  身披常服,乌发漆黑的元庆帝神色疲惫,坐在桌前御笔朱批一封封奏折,其中倒也并没几封大事。

  大多都是地方官呈送上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及一堆向神皇请安问好的灌水奏折。

  这会终于将手边一摞奏折批改完毕,丢下笔,便见小太监来报:

  “禀陛下,鹿国公求见。”

  元庆帝瞥了眼天色,略感意外,说道:“宣。”

  不多时,鹿国公沿着走廊抵达御书房门口,躬身行礼。

  元庆帝摆手道:

  “不是叫你盯着文会,怎么这般早就过来了,莫非已决出胜负?”

  鹿国公抬起头,迎着皇帝探究的目光,说道:

  “陛下,此番文会出了些意外。”

  “哦?”元庆帝提起一丝精神。

  因墨林与御兽宗演武皆算获胜,且这文会朝廷占优,所以他并不如之前那般担心。

  可看鹿国公的模样,却俨然是超出预料的模样。

  “此番文会原本还算正常……”鹿国公组织了下语言,当即将整件事叙述了一番。

  其中着重提及翰林院占优,只是给意外打断。

  “竟有这种事。”

  元庆帝对结果倒没太在意,更关注引发轰动之人:

  “可查清那人来历?”

  鹿国公道:

  “臣知晓此事后,立即差遣护卫去寻,却不见踪影。反复打探后,虽仍未能寻到那人,却寻到了与之同行女子的身份,乃是钦天监徐监侯。”

  徐修容?元庆帝对那名女监侯是有印象的,不由诧异:

  “此人与钦天监有关?”

  鹿国公“恩”了声,说道:

  “此人陛下也听过,乃是国师举荐的那名司辰,季平安。”

  是他……元庆帝的确记得这个名字,毕竟当初钦天监办案,曾牵连出与妖族勾结的朝臣名单。

  案件破获核心者,便是此人,后来还差遣人封赏过,时间隔的不算久。

  鹿国公笑着说道:

  “此人曾跟随国师读书,知晓国师许多生平,想来也是从国师口中得知的诗句,只是不想竟引发这般大的动静,不过说到底,还是压下了槐院,也省的那帮书生不服,质疑演武评判结果了。”

  元庆帝颔首,接受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道:

  “难怪。”

  顿了顿,他问道:

  “还有多少人知晓此事真相?”

  鹿国公道:

  “臣过来时,听说是没人寻到他踪迹。徐监侯避免麻烦也已离开了。陛下的意思是……”

  元庆帝笑了笑,道:

  “之后便是鹿鸣宴,五个宗派齐聚,那季平安也会到场吧,朕还真期待张夫子知晓此事真相后,神色如何。”

  ……

  ……

  夕阳西斜,一层暖光穿破云层,映照的神都城金灿灿的。

  那群读书人到底还是没有找到季平安。

  当木院星官在约定的地方重聚,并乘坐马车驶离的长安街,车内的一群人总算长长松了口气。

  徐修容双腿上横放着一匹绸缎,脚边是买来的女子用的物品。

  沐夭夭腮帮子鼓鼓的,捧着只牛皮纸袋吃东西。

  洛淮竹抱着她的布老虎。

  至于吃饱喝足的季平安,有些惫懒地靠在柔软的坐垫上。

  “公子,所以搞出这么大阵仗的到底是不是你?”

  黄贺手握马鞭,一张脸在夕阳下泛着铜色,扭头隔着身后车帘,忍不住问道。

  车厢内,季平安眨眨眼,说道:

  “不是啊。”

  然后,他就迎来了旁边大小美人们整齐划一的白眼。

  徐修容无声冷笑,一双眸子里就差写着“装,你继续装”几个字了。

  因为季平安,她们都没能逛多久,就提前跑了,购物体验极差。

  不过……这一番经历,倒也是极难得的体验,饶是女星官活了这许多年,也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满城文会,却给季平安一人盖过风头。

  她咬了咬嘴唇,美眸闪动,突然问道:

  “对了,你中途离开那会,去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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