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你不是故意的

　　沈言做了一个梦，一个血腥的梦。
　　梦中一个少年浑身是血，仿佛地狱里的修罗，他持着一把利剑，独自迎上一院子的敌人。
　　他手中的剑越舞越快，剑尖刺入血肉的声音不时响起，不一会儿，整个院落就全是血迹。他浑身凶光大盛，吸了血的兵器有如赤龙，挑翻了一个又一个狰狞而来的敌人。终于，满院子都是尸体。
　　少年站在尸体中央，浑身紧绷，湿湿粘粘的血液顺着少年的头发滴下，打在他凶狠又稍显稚气的面庞上，显得十分妖异。
　　“默儿？”一个美貌妇人从屋内探出头，轻轻走到少年身后，想拍拍他的肩。
　　少年一个激灵，手中长剑仿佛不受控制，反手刺向那妇人，妇人惊呼一声，倒在了地上，胸口汩汩流着鲜血。
　　少年回转头，目光茫然。
　　“夫人！”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扑了过来，按住她胸前的伤口，泣不成声：“没事的，没事的，夫人，我带你去找郎中！”
　　血流得很快，妇人的生命流逝得更快。
　　“娘……”少年蹲下身子，手指颤抖，伸向她的脸庞。
　　“你滚开！”中年男子一把打开他的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
　　“默、默儿……你不是故意的……”
　　这是那妇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中年男子双目赤红，看向少年：“你杀了她！你杀了她！我杀了你！”
　　他扑向少年，去夺少年手中的剑，少年后退了两步，手却不自主地抬了起来，长剑如虹，刺入了中年男子的胸膛。
　　“爹——娘——”
　　一个少女的凄惨的声音在空中盘旋。
　　少年如梦方醒，长剑落地。
　　“爹！娘！”
　　沈言猛地坐起，心跳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她浑身汗湿，不受控制地发抖。
　　一个怀抱紧紧箍住她，下巴放在她头顶，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个梦。”
　　她拼命摇头：“不，那不是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嘘——都过去了，没事了。”云湛把她揽得更紧，在他密不透风的怀抱里，沈言终于感受到一丝安宁。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扭动：“我哥呢？我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云湛没有放开她，声音温柔：“我来告诉你。
　　“沈默原名谢澄，是上烟霞山庄前任庄主和魔教圣女的儿子。谢汝玄为了庄主之位，集结武林人士谋害亲哥哥，谢澄的娘亲带他逃到郁山，坠崖而死，然后你爹娘收养了谢澄。
　　“他隐姓埋名，装作失忆，一直偷偷苦练烟霞山庄的朝云剑法，他天赋甚高，所以进步很快。但因为无人指点，又练了些他娘亲传给他的魔教心法，所以经脉逆行，有走火入魔之兆。
　　“谢汝玄一直在找寻谢澄的下落，终于在三年多以前发现了蛛丝马迹。他召集上百名高手，到你家斩草除根。
　　“谢澄走投无路，以一敌百，竟激发体内潜力，把那群人杀了个干净。但也因此内力无法控制，失手杀了岳丈和岳母。直到你一声惊叫，才让他恢复神智，但一切都晚了。
　　“后来他安葬了你爹娘，亲上洛云山，和谢汝玄对峙。说若他肯收手，自己一辈子都做沈默，与烟霞山庄再无关联，若他再伤害其他人，他就一人屠尽洛云山。谢汝玄被他的实力吓到了，就答应了他的要求，直到今日。”
　　云湛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诉说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沈言听了亦默然，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善良没有回报，恶人没有报应，无辜的人惨死，有罪的人享尽荣光。
　　但也只是个故事而已。她虽然有沈言原身的记忆，却没有继承她的情感。
　　她从未见过自己惨死的双亲，三年前，她一睁开双眼，见到的就是沈默。
　　“谢澄就关在宫里，你若想为父母报仇，我立刻杀了他。”云湛道。
　　沈言摇了摇头：“不，他不是故意的。这是我娘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想也是，他不是故意的。”
　　云湛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好。”
　　沈默被放出了宫。
　　他走在宫门外长长的甬道上，想着云湛对他说的话。
　　“言儿说，她也觉得你不是故意的。”
　　这句话是他的救赎，也是他的梦魇。
　　无数次午夜梦回，沈夫人浑身是血，表情却满是温柔，仿佛在让他不要怕，不要自责。
　　可他怎能不自责？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沈言的母亲收留了他，给他新的名字，新的家，新的人生，而这一切终究被他亲手毁去。
　　父亲曾告诉他，《朝云剑法》是一本带诅咒的剑法，威力无穷，同时会带来厄运。小时候他不懂，长大了日益觉得这就是宿命。
　　父亲练朝云剑，妻离子散身死，自己练朝云剑，亲手杀死了养父母。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有沈言。
　　不幸中的万幸，沈言还信他。
　　渐行渐远，一向沉默寡言、隐忍藏拙的沈默，忍不住声泪俱下。
　　******
　　第二日，陛下新封的淑妃澜沧县主入宫，与此同时，国舅郁阳侯官拜户部尚书。
　　言官们焦头烂额，都不知道是先参淑妃狐媚惑主，还是先参皇后外戚干政了。
　　看热闹的人啧啧称奇，看来陛下也和所有男人一样，夹在爱妻和美妾中间左右为难，不能顾此失彼，又拿捏不好分寸。
　　陛下一边迎真爱入宫，一边给妻兄封官，难啊。
　　更难的其实是澜沧县主。
　　隋莹莹为了今日，精心对镜练习了好久。她设计好了见到云湛时要说的话，甚至动作和表情，要高傲，要不屑，要漫不经心。
　　谁知她根本没有见到云湛。
　　不仅没见到云湛，连沈言都没见到。皇后推说身体不适，让她不用磕头敬茶了。
　　她呆坐在空空荡荡的离月宫，面容逐渐扭曲。他们竟敢无视我！她拿起茶杯，朝地上掼去。
　　茶杯应声而碎的一瞬间，离月宫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隋莹莹抬头，看见四个环肥燕瘦的漂亮女子，正是陛下后宫的四位美人。
　　“淑妃娘娘，入宫的第一天就摔杯子，可不是好兆头呀！”四人掩嘴轻笑，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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