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沈默

　　我叫沈默，沉默的默。
　　我的妹妹叫沈言，语言的言。
　　当初起名字的时候，娘说外人一听就知道我们俩是兄妹，不过，她先起的是妹妹的名字，然后才是我的名字。
　　是的，言儿不是我的亲妹妹，娘也不是我的亲娘，但她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我七岁来到沈家，娘救了我。我说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其实我的记忆里很好，以往种种，历历在目。
　　我爹，我是说亲爹，是烟霞山庄庄主。他是个严肃的人，也是个古板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了一件轰动江湖的叛逆事——
　　他娶了我娘亲，一个魔教圣女。
　　我娘很美，惊魂摄魄的那种美。后来人们都说澜沧县主事天下第一美人，我觉得比我娘还差得远。
　　对于这样一个美人，不动心很难，可他们偏偏一正一邪，势不两立。
　　其实我从未听说娘亲做过什么坏事，可她的身份就是原罪，足以令所谓正道唾弃。
　　可我爹不怕，他力排众议，和我娘成了亲，并生下了我，给我取名谢澄，澄澈的澄。也许他希望我能有一颗澄澈的内心，明辨是非善恶，不以出身定人的罪。
　　我们一家三口度过了几年快乐的时光，可如今想来，那份快乐可能需要爹娘付出惨痛的代价，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我七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江湖各门派高手忽然聚集洛云山下，要讨伐魔教妖女，逼爹手刃娘亲。爹自然不肯，于是暴发了一场恶战。
　　爹以一敌百，手中的剑舞了三天三夜不曾停过。娘捂住我的双眼，我看不见血流成河，却听得见刀剑相接的声音。
　　我一直以为爹无所不能，可他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他累了，他倒了，浑身流血。
　　“澄儿，保护好你娘，快跑。”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向来听话，拉起娘亲的手就朝山下跑去，可她一步三回头，哭得肝肠寸断。
　　娘亲带着我，一路南下，她的神情一日比一日坚毅，一日比一日哀伤。
　　我们东躲西藏，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甚至划伤了她的脸，不带一丝犹豫。
　　我问她疼不疼，她摇摇头，问我，娘丑不丑？我也摇摇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是天下做饭最好吃的人，最爱我的人。
　　我们在郁山住了一阵子，她每日上山采草药卖钱，我在家里学着劈柴生火，我们甚至养了两只鸡，我每天都等它们下蛋。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没有。他们还是找到了我们。娘亲拉着我一路逃，直到万丈悬崖边。
　　我拉住她的手，说：“娘，算了吧。”
　　娘亲摇了摇头，她的眼里满是慈爱：“澄儿，答应娘，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弃。娘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武功什么的，不要练了，学一门本事，长大了娶一个媳妇，哪怕每天为生计奔波，也很好。”
　　我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直到她拉起我的手，纵身一跃。
　　在空中，她朝我推出一掌，巨大的推力抵消了部分下坠的重力，而她却飞速地、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崖底。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魔教武功。
　　不能放弃。我抓住悬崖边的藤蔓，摸索着攀岩，终于慢慢降落到山底，可我再也没有找到她。
　　我跌跌撞撞，一身伤痕，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我没有想到，这扇门内，会成为我今后的家。
　　从此以后，我有了一个妹妹。她尚在襁褓，粉嫩可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她那样可爱，只要微微一笑，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我很嫉妒。
　　“默儿，你要不要来摸摸言儿？”沈夫人，我新的娘亲，拉过我的手，摸上妹妹粉嘟嘟的小脸蛋，那么软，那么嫩，比花瓣还要香甜。她冲我笑了，眼神那样纯真，充满了信任，让我忍不住又摸了她一下。
　　“言儿喜欢哥哥呢。”娘笑着说。
　　喜欢……吗？我只是摸了她一下，她就喜欢我了吗？
　　从那天起，我决定不辜负她的喜欢，永远。
　　她一天天地长大，她会朝我伸出手，说“哥哥，抱”，会抓住我的胳膊，说“哥哥，要”。我怎么能不抱她？怎么能不给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仿佛实现了娘亲的愿望，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我终究没有听他的话，我还是练了爹留下的《洛云剑法》，还有从我和娘居住的郁山小院里找出来的一本奇怪的心法。我把爹的剑藏在床下，等到所有人都睡去，才悄悄起身练习。只有不停地练剑，我才能记得自己是谢澄。
　　渐渐地，我发现有些不对劲。我手里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凶，有时候竟然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我的摆布。
　　我有些害怕，只能更加勤奋地练习，试图用更高的功力，来驾驭这把剑。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问题不出在那把剑，而是出在那本魔教心法。可是已经太晚了，那时我刚刚从言儿的喊声中回过神，发现爹娘惨死在我面前，而我的剑，正滴着他们的血。
　　恐惧一下子朝我袭来。
　　在我终于以为自己得到安宁的时候，这一切竟被我亲手一剑刺破。
　　娘临死前，拼尽最后的力气，没有交代后事，而是对我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我的一切，和言儿的一切。
　　言儿昏迷了整整三日，她躺在那里，面无血色，我一度以为她也离我而去了。
　　我想她赶紧醒过来，又怕他醒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等她醒来，我就不再是她喜欢的哥哥，而是她的仇人！
　　三日后，她醒了，茫然地看着我。我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言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
　　我的话没有说完，她问道：“你是谁？”
　　我愣住了，随即是狂喜。
　　也许上天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她，让我还能拥有她。
　　她是我的妹妹，无论上天入地，我都要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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