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城破

赵墨召集全城壮年男子组成了一只临时军，可夷人的攻势越来越猛烈，看着北城楼外越来越近的夷人军队，庄行露慢慢地将主力往南城楼聚集。

        陆于野带着将士来到北城楼后，接过赵墨的主战位，全力吸引夷人的战火。赵墨被庄行露带到了南城楼，当他看到老师为自己准备离开的马匹之时，不解地看向庄行露。

        “老师是想让我学父皇那般，弃城而逃么？”连日来带领将士守城，赵墨的嗓子已是沙哑不堪。

        庄行露睁了睁自己疲惫不堪的双眼，他也许久都未能合眼了：“殿下此时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盛京城破不过顷刻之间。”

        十五岁的少年猩红着眼，执拗道：“我不当父皇那样的人，待城破之时，死了便死了。”

        庄行露无声呵笑，笑得分外悲凉：“城破之时，殿下以为自己还有资格死吗？大虞若是皇帝先弃城，再是太子被俘，殿下以为还有比这更难看的结局？”

        “我……”

        庄行露看向南城楼下聚集的一群人，这里有平头百姓，也有世家贵族，更有官员和家眷，他们有的光鲜亮丽，有的穷苦不堪，可此时此刻全一样，都在逃命。

        他们相信，太子要去的地方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殿下，大虞百姓现下不需要弃他们而逃的皇帝，也不需要逞匹夫之勇的稚嫩太子。”庄行露拉着他的手，直直地往城楼下奔去。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带他们安全撤离，且能带他们重回昔日盛景盛京的真正天子。”

        烽火遍地，狼烟四起。

        临时军加上陆于野带来的英勇善战的将士，终于集合成了一支足以抗衡城外的力量。夷人在全力攻取北城楼时，先是发现东、西城门的守备变弱，故将取北城楼的主力，开始分散至东、西、北三路分别攻城。而此时，陆于野早已从北城楼离开。

        东、西、北三城门相继被破之时，赵墨已经带着大部分的盛京城百姓离开了。

        赵墨在前，陆于野断后，将士们和壮年男子组成的队伍，浩浩汤汤，绵延几里，将百姓们围在里面，组成了一条固若金汤的通道。

        这是庄行露给赵墨的第一个目标：带领大家顺利出城。

        破城之后，第古发现自己中计，盛京城已然变成了一座空城，顿时大为火光，便放纵部下纵火屠掠。火光冲天，火势蔓延地像一条又一条呼啸的长龙，将黑夜中的盛京照得有如白昼。

        庄行露被叶钦拉着，两人抄着小路，逆着人群往盛京城奔去。当他看到被炮火击打得千疮百孔的城楼，恨意就滋滋地刺进骨头。

        靖晟帝若不把精锐防务全部撤走，盛京城不会早早的人心溃散，以至于被城外的夷人铁骑吓破了胆；或者，靖晟帝多留一些时间给赵墨，待权利平稳移交后再撤，只要天子退位的诏书传至大虞四境，赵墨就可调兵；再或者，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制成的火炮不被凌家父子私自拿走，凭借盛京易守难攻的地形，未尝不可一拼。

        可一切的一切，都是枉然。

        两人找到陆老将军时，老将军正虚弱地摊坐在一个巷尾。

        陆纲全身血污，满目灰败之色，手边还有两三个倒下的夷人士兵。他睁开空洞的双眼，把手中的短刀递给叶钦：“钦儿，巷头那里还有三个夷人士兵，你去把他们砍了，我是砍不动了。”

        叶钦点点头，拿着刀一言不发地走向巷头。庄行露看了下陆老将军的伤势，见他身上无一处好地方，背上、手上、脚上都是箭伤，有的箭头被他直接折断，有的还完好的留着箭尾，含泪哽咽道：“将军，我们等会就去皇宫。”

        陆纲老泪纵横：“是我们没用，拖累了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庄行露摇了摇头，蹲下身一把背起他，侧头对他坚定地说：“将军是定海神者。”

        说完沿着小路，一路往苍梧山奔去。老将军似乎是失血过多，恍惚间已经失去了神志，困在庄行露的背上，徒劳地挥舞着空荡荡的手臂，口中还不停地喊着：“杀、杀、杀。”

        周边是轰隆的炮火声，疯狂的厮杀声，还有逃命的呐喊声。庄行露只觉得，这杀声仿佛是从老将军灵魂深处喊出来的。

        周集就守在苍梧山山腰，庄行露把老将军背到山腰后，老将军似乎是清醒了不少，眼神也如乍晴的天空般有了光亮，庄行露处理好他的伤处，又和周集仔细交代一番，才去皇宫和叶钦汇合。

        可他一走，老将军眼中的光亮一下子就垮了，周集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想到“回光返照”这个词。

        陆纲背靠着山，有气无力地笑问：“周公子，你怎么和叶钦、庄行露混一起了？”

        蹲坐在一旁的周集恭敬答道：“我早已拜叶先生为师，跟着他学奋勇杀敌、收古纳藏。”

        陆纲微笑着点头，又道：“周公子，能麻烦你件事吗？”

        “将军请讲。”

        陆纲含泪怆然道：“把我葬在这青山下，我要看着你们有一天重回盛京城。”

        “将军无坚不摧，不会死的。”周集说着就哭了起来，老将军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梦想。

        陆纲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复又望着前方，缓缓出声：“周公子，你往后站一些罢。”

        周集不明就里，依言往后退了几步。

        “再往后一些。”

        周集再退。

        夜色浓重，望着这层层叠叠的山岚，看着这山峦前的小小少年，陆纲想着青山不老、万古不磨，终有一天，这中原大地，后人们依旧还是会回来的，只是会晚一点，他等一等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不怕了。

        于是撑起了手坐直，临时兴起地用了戏腔，似笑似哭，婉转地唱道：“留得青山在啊，不拍没柴烧——”

        悠悠的山谷回传着这戏腔。

        然后，唱腔戛然而止，周集忙往前看去，也不知老将军是从哪里偷藏的箭头，直接自尽了……

        在陆于野尚在鏖战的时候，就在这苍梧山的半山腰上，一生戎马倥偬的老将军，就这般落寞地去了。周集抱着他嚎啕大哭，哭声在这山谷中响彻无边，群山都跟着一同悲鸣。

        叶钦拿着陆老将军给的那把短刀，一路杀着夷人，一路逆着人群往皇宫走去。

        靖晟帝早把皇宫里最好的宝物带走了，太监宫女逃命时，人马杂乱中又带走了一部分，夷人进城后，更是将皇宫抢掠一空。但诺大的皇宫里的宝物应有尽有，仿佛取之不尽，即便此刻大家都在逃命，仍有个别不怕死的太监，还在偷偷地从皇宫运出宝物。

        在西直门口，叶钦抓住一个全身拖着宝物往外走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拿了太多宝物，一路逃命一路扔，宝物们在他身后汇成一条细线。叶钦竟用区区十个铜板，就从他手里换得一个价值连城的前朝古玩。

        若在几月前，这个古玩拿千金也难换。

        两人是在麒麟阁汇合的，靖晟帝奢靡无度，麒麟阁中五彩斑斓的宝物全都被抢了，只有那书籍没人抢，太监宫女们不知道这些书的珍贵，夷人更不懂，但此时此刻的馆藏者庄行露和叶钦，只要书。

        在漫天的火光中，他们拼尽全力地拿回了一车的古籍，就去了苍梧山找周集和老将军。两人并未回头再来，因为闵竹月说过：“你们只需尽力而为，不要贪心。我们只拿我们拿得到的，不能拿的，说明我们拿不了。”

        周集把老将军葬在了这苍梧山，三人给老将军磕头行礼之后，把那一车的古籍，加上庄行露院中和隔壁叶钦院中的珍宝，都一齐藏在了这山腰。

        三人一道离开盛京城之时，叶钦发现庄行露不见了。

        ——

        盛京凌府。

        与外面满目疮痍的境况相比，凌府成了唯一的保全之处，宅院这里平静、祥和，深深庭院遮住了外面的汹汹声势，依稀还是曾经的样子。

        凌枫玄在正院里款待家中子弟和夷人将领，众人庆祝胜利、推杯交盏之际，凌西洲独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小院。

        小院狭小偏僻，外面的奔走呼喊逃命之声更是听不见了。

        凌西洲有些落寞，这份落寞不是因为盛京城破了，而是因为一个等不到的人。他抬头推门，在自己的房中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庄行露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站在房中间，幽深的月色下清冷胜雪。凌西洲回过神后，忙掩了房门走进去，现在凌府里里外外都有夷人将士看守，若庄行露被他们发现了，必会被献出去。

        现下夷人就在盛京城搜刮貌美妇人，虽然是男人，可庄行露有这样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凌西洲好想把他藏起来，好不让别人可以看到。而此刻，魂牵梦萦之人就站在自己眼前，他屏住呼吸地慢慢靠近，觉得自己在走向一朵幸福的花。

        这花弯下腿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西洲兄，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也让你很为难，”他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说着，“我知道你喜欢这张脸，等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可不可以把我的纸稿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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