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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王府陈年旧事


沈清尘聊着些陈年旧事,也给杜川保编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辫儿。

        “但陛下的父亲不一样。五皇子征战四方,争强好胜,野心蓬勃,先皇既宠爱但又忌惮,立嫡之事迟迟定不下来。直到先皇病重,下诏立储之前,五皇子与幕僚忧心愤懑,为保万无一失,设计构陷大皇子谋逆。编出来的铁证如山,禁军与五皇子私兵一夜之间屠尽大皇子府内二百余人,景行渊当年不过十三岁,因为年纪小免得一死,被逐出京。据说便那夜大雪漫天,冤魂绕了皇城七日不散,佛经难度。也便是那一场雪,叫他一夜白头。”

        “果然啊,皇权之争……向来残忍。这么说来,景行渊恨景北河到成疯,倒也情有可原。”杜川保跟着分析。

        “何来恨呢。”沈清尘玩弄着他的小辫儿,苦笑道:“他那是喜爱陛下。是占为己有,近乎病态的,癫狂的,报复性的喜爱。二人打小与父辈不同,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据说就算是屠府那日,皇命来得突然,陛下都是在大皇子府上与他一同玩闹呢,所以那夜的血案,陛下也当曾一五一十的亲眼目睹过。”

        ……

        “北河,要么你长大,嫁给我得了。哥带你去临安赏梅,那儿的梅可比我家府上这几朵可怜巴巴的漂亮得多!等哥当了皇上,封你当皇后!”

        少年蹲在石墩上,看穿得一身毛茸茸锦鼠白袄的小孩用枯木枝在雪地上画着梅,扭头应了句:“不要。”

        “为什么啊!”少年急了,“我待你好!”

        “皇上后宫三千,哥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那……那哥不设后宫!不养雀儿,只待你好!谁要敢对你不好,说你的不是,哥就命人了他的头!杀头!”

        “还是不了吧。”小孩回头天真笑笑,“北河以后要娶漂亮媳妇儿,生胖娃娃。”

        少年顿时急得一跃而下,原地打转,道:“不行,不行……我!你得是我的!”

        小孩灵巧一闪,清脆笑着道:“那你得先等追得上我,抓得住我!”

        ——“小殿下!快跑!!!!”

        身后忽然爆发出巨大喧闹与吵杂声响,五皇子的私兵与禁卫毫无征兆地鱼贯而入,他就算站在后院,依旧清晰听得见前堂一声比一声凄惨的悲鸣!

        “哥!怎……怎么回事!”

        小孩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少年亦不相同地浑身发抖,却还紧紧搂住漂亮小孩,自己发过誓要护着他的,无论发生什么……

        直到一支飞箭贯穿刚刚还喊他快跑的奶娘胸膛,穿透的肠子滴着血,奶娘吐了满地猩红。

        不等吓到瘫软的他回神,皇子妃赤脚踩在雪地上,拼命以肉身护到自己身前。天色渐暗,来人阴着脸带着大帽,如讨命鬼差,引兵士踱步面前。

        抬头时,怀中小孩惊悚一颤。

        “父亲……”

        “五殿下!您与我家无冤无仇,为何要大开杀戒!皇位想要,您拿去就是!至少……至少放了渊儿一命!”

        他看着那鬼差手中剑滴血落下,身边护卫还提着……自己父亲的人头。

        顿时吓得捂嘴坐到地上!

        “北河,过来。莫要与逆臣之子交好,脏得很。”

        “北河!”他在穷途末路中抓住小孩柔软的锦鼠皮大袄一角,“你……你别走,求求你爹,放我母妃一条生路,求你了,求你了别走,你别走,北河,他是你爹,你求求他……求……”

        可那一角雪白到底抽身而去,视线绝望向上,他决绝离去之时,甚至没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再便是刀光一闪,他骇然瘫坐在地。母妃将他护在怀里,溅出的血将刚刚景北河用枯木划出来的雪梅,染得通红。

        他再也没动过,只跪在雪中,直到人都散了,直到大雪落了满头,直到……抱着自己的母妃渐渐冰凉……

        ——“母亲!”

        景行渊从梦中霍地惊醒,坐在榻上急喘许久,整个人都被冷汗湿了个透。侍女闻声慌忙低头进来,端了杯茶水,再将安神的药丸一并举了过去。摄政王如此惊梦早是常事,可唯独今日,景行渊沉目看着微弱烛影下茶水中倒影着的自己的模样,苍发干枯,散在肩头,着实有些狼狈。

        他猛地扬手甩翻茶盏,瓷片应声碎了满地。看了看依旧漆黑的深夜,眼角一觑。

        “入宫。”

        -

        “王爷,王爷!!!”

        “等等!王爷!!!”

        “王爷!万万不可啊!!!”

        景北河在屋外一片混乱嘈杂中被吵醒,屋外宫女与太监尖叫声混成一团,他们见喊不住景行渊,才开始转头隔着殿门喊起自己来。

        “陛下!!!王爷到了!您快起,快逃——啊——!”

        景北河浑身一抖,见血色溅满窗纸,斑驳了夜色,烛影骤地一晃。

        殿门猛地向内侧打开,黑暗中逐渐显出的身影宛如地狱黑水中爬出的恶鬼,周身散发的怨气,戾气,血气,将背后衬得似有黑雾缭绕,一把剑上鲜血淋漓,随着嘀嗒,嘀嗒,嘀嗒的声音。

        在寂寥阴森中逐渐逼近。

        景北河捏紧了手中被褥,坐在龙榻上,金黄的被褥映得他惨白的脸发青。死死咬着嘴唇,逼自己不动声色,保持冷静。

        “关门。”

        景行渊说的第一句话,是对门外瘫软在地的禁卫。禁卫惊恐抬头,他有舍命护国君的义务,但当下这六宫之主到底为谁,如何才能保住性命……他只用了须臾片刻便想通了这个道理。

        于是摸爬滚打挣扎起来,爬过脖子被切断一半儿的太监尸体,颤抖着从外边关了殿门。

        难不成……摄政王要在这深夜……

        “王兄,是要杀朕了。”

        景北河带着恶梦惊醒的沙哑,冷静道。

        “沈清尘跑了。”景行渊亦是神色不变,淡然自若,道:“你的金丝雀儿,跑了。”他说着,提剑上前。景北河喉结一滚,将生颤的手藏到身后,却见景行渊伸手撩起自己雪白干净的亵衣,不紧不慢擦起剑上的血渍。

        血腥味混着恐惧使他浑身不适,景北河不由冷地自嘲一笑,道:“不是朕的,你抢走了,那就是你的。王兄,朕哪儿有什么自己的东西呢。”

        “多好啊,景北河。沈清尘跑了,亢金大军没了充足补给,我失了欺压你的爪牙,你便能治孤的罪了。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够我凌迟割他三千多刀,一刀一刀,割鼻,挖眼,解你的心、头、恨。”

        景北河眼中明光骤闪,很明显有了瞬间的庆幸,却又咬紧牙关不敢妄动,他知道现在刀架身上的人是自己。

        “我不……”

        “不什么。”

        “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为什么。”

        “因为……是朕,对不起你,欠你的……”

        “哦?”景行渊似乎来了兴趣,手里反复用他的衣服拭着剑,直到染得景北河浑身猩红,狞笑说:“你欠孤什么啊,孤可是逆臣之子,脏得很,活该的,哪儿受得陛下赏脸。”

        景北河的脸色由惨白到发青,再到震怒忍得通红,最后忍无可忍地一把掀开被子将拿拭剑的景行渊推开,怒吼:“是啊!朕哪儿还欠你了!!!是朕的父皇造孽,又不是朕!!!不是朕下令屠你全家的,朕不过才十岁,朕能做什么,拦什么,凭什么恨朕啊!朕该还的都还了,你想要的都许了,什么荣华富贵身份地位,甚至连这皇权都是你的!朕不过挂着名的摆设罢了!天下无人不知,朕就是你的傀儡娃娃,你的提线木偶!君威全无……你还想要什么啊景行渊!莫要欺人太甚!”

        “哦。看来是这夜色烘托刚好啊,倒是叫你把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了。”景行渊展颜微笑,“当啷”一声丢了剑在地上,却是猛地跨步向前,狠狠擒住景北河的下巴!

        “你……你做什么!你放开!”

        “我还想要什么…?孤早就说过了,二十年前便说过了!我说过,我想要,你。”

        景北河蓦地大惊,拼命按住他的手腕挣扎起来,破口大骂:“景行渊!你放开朕!放开!否则别怪朕仁至义尽,治罪……杀你!反正你没了亢金……!”

        “呵呵呵,孤的傻弟弟啊。”景行渊忽地一笑,摇头叹道:“亢金大军储备的傀儡心,与沈清尘备的存血,足够打他个三天三夜的。在加傀儡心耗尽前可自爆,北河,你真有自信依你那群龙无首的六十万大军,撑着打得过孤这群没有灵魂,不知伤痛的机关兽?还是信不得,孤肯为你,炸了整个皇城陪葬。”

        “你……!!”

        “想明白了?”

        “景行渊!!!”景北河强压怒气,逼自己冷静。对……忍到亢金大军耗尽就好,忍到那之后,他便再没办法……

        “傻弟弟,孤可是有一万种法子牵制得了你。”景行渊却似乎看得透他心中所想,道:“沈清尘吗,再抓回来便是。可在这之前……孤得要个保障。”

        说罢掏进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

        景北河条件反射地警惕抗拒,蹭着后退数步,再被他蛮不讲理薅住头皮,不容反抗地撬开牙关,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顿时作呕的苦气直冲大脑,想吐,又被堵住了嘴。

        “什……什么!你给朕灌了什么东西!!!”

        “白陵特产啊。陛下当有所耳闻的,”景行渊阴鸷笑道:“服下以后男人亦可怀孕的,生子药。”

        !!!

        “景行渊!!你这个疯子!疯子!别碰朕,别!!滚开!啊——!!!”

        大殿内明烛摇晃,惨叫咒骂声持续了半晚,最后逐渐转成哭泣呜咽,再到悲戚认命似的抽噎,隐忍不语。禁卫的兵不敢言语,大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殿外的人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敢揣测。

        谁都知道要想活命,就得做个聋子。

        他们一声不响收走尸体,擦干净殿前人血,等景行渊整衣冷面从大殿内出来,天色已然些许泛白。

        补位的小太监慌忙低头跑了进去,他是万万不敢抬头的,只把水端到龙榻前,哆哆嗦嗦撩起眼皮——

        龙榻上的人茫然空洞地睁着双眼,趴在上边,四肢无力的垂着,泪痕顺着精致的脸庞湿了整张枕头。小太监颤抖着才靠过去,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起初被皇上满身的血吓了一跳,但又发现好像并不是他的。

        本是安了半分心,然而榻上触目惊心的血色污浊还是再让他哽不出口。

        “奴才……奴才来给您擦擦……”

        景北河没说话,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求你救下我全家的,北河啊,我只想要你回个头,要你一个眼神,要你一句真诚。哪怕你当时恳求你父亲一句……】

        【我都不会恨你至此。】

        他默不作声地将脸埋进枕头下,试图藏起眼泪。

        朕哪里欠你的,不过是太害怕了,太……太怕了,不敢回头罢了啊!

        “传御命……你去找,隐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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