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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闹剧


出我意料的,褚珩非但未嘲讽我,反而点点头道:“确实应当查查杨娘子的住处。”

        说罢,他拂袖而去,我紧紧地跟着他后头,直至他蹙眉转身问:“你做甚跟我?”

        我拍拍胸脯:“我的好友,自是得亲自前去看看的。”

        他便未再多言。

        到了杨府,递过名贴,没一会儿便有人出来接咱了。我只消一眼,便知是国子监瞧过多次的杨乔蕊的兄长。

        穿过影壁,进入院门。

        我跟在褚珩身后偷眼看着,也未见其面上有甚么多余的伤感,只是眼下乌青一片,瞧着有些憔悴罢了。

        我微微嘁了声,想来这杨州简也不是乔蕊一母同胞的兄长,不过乔蕊乃杨州简母亲的妹子所生,到底是要亲厚些,平日多加管教也不过是责任所在。

        这一家子可真奇怪,一传一的好面子。

        思索间褚珩已与其客套完毕,杨州简引着我俩进门,忽地说起:“父亲操劳,失女痛心,在院里歇着,褚少卿请先行舍妹屋里罢。”

        “好。”褚珩应着。

        我撇嘴,本就是要看乔蕊屋的,谁看那老头儿房啊?

        停在乔蕊闺房外,褚珩定住步履。杨州简略扯嘴角,伸手示意进,一口说着:“舍妹如今下落不明,早些寻回才是顶要紧的,无碍的。”语气平淡,我就是听不出他怎生觉着要紧。

        褚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示意我先行探路。我放了个白眼——也不见得他进我闺房时矜持过。甚是多事,甚是矫情。

        我撩开门帘,绕过屏风,总算见到内间的全貌。

        房里倒是整洁,若说杨乔蕊今早才出门上课未归来我都信。褚珩落后跟来,看了看随意问道:“不曾搜过令妹闺房么。”

        杨州简拘在门旁,闻言看了过来,摇头道:“实是匆忙,家里人乱了阵脚,故不曾探察。”

        我心里愈加鄙夷,这可不就是不在意么!瞧他那样子,就靠在门边也不说进来,想也不是多在意的。我替乔蕊一阵心寒。

        此时我走到桌案边,瞧着一方砚镇在一册纸上,纠结许久。不过如今是特殊时期,必得采用一些不光明的手段了。于是我拿起来道了声得罪,便开始细看。

        ——上边是熟悉的娟秀的字儿。我抄了这么多回功课,自然是认出是乔蕊的。

        我着紧翻开,心里得罪声叠似叠。

        只见册子前好些页都被人撕下,只留下些残页,看来是近日的。

        其中一页写道:

        【近日府里热闹,州简该成婚了,也是应当的。过去宴上也曾遥遥见过那位娘子,是个温和好相与的人儿,州简多福。】

        褚珩也走过来看了看皱着眉头问杨州简:“足下不日大喜么。”

        谁料杨州简面色灰败了些,也不见喜色,只点点头。

        我看着他,一时陷入了迷惑——乔蕊是个讲礼的好孩子,只是不知为何直呼兄长名讳?

        【昨夜有些凉,唤婆子添些柴火,半晌不见人,只得作罢。想来应是最近多劳。

        莫忆莫伤。

        莫忆莫伤。

        莫忆莫伤。

        莫忆莫伤。

        阿娘去后这些年也过来了,太娇气不是甚么好事儿。】

        【州简几日未来看我,也是应当的。他将迎新妇,自是操劳的。】

        【州简说,日后便不再看我了。也是应当的,人大了老同姊妹在一块儿像什么话。】

        上面几字绽开,无声揭示着主人真正心事。看过许多话本的我,瞬间便懂了。几页纸几乎都能见着“应当的”几字,仿佛就该如此,她认了这个命。不知是否是乔蕊自欺欺人的安慰。

        我心里咯噔一下,见褚珩面色亦不好,首先控制住了往杨州简那方看,继续翻着。

        【州简又来寻我了,他抱着我哭,说自己无能为力。我安慰他嫂嫂是个好人儿,定是合他意的。他便不说话。他很快走了。】

        【州简说,想带我走。可我一姑娘家,走哪儿呢?他的前程当是更重要的,我劝他不要因小失大。

        我到底是耶耶的女儿。】

        接下来便是撕掉了的几页,要么便是潦草地写上几字。

        【州简州简。

        我近日时常想着一些事,孔圣人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想来这些我都不是沾边的。我虽身在国子监,到底是不比州简正经读书人明白得多,他总算是通透,告诉我到底是前程重要。

        异甚,分明是我劝解的,到有几分难过。他明白了就好,想来日后也不会有我什么事儿。】

        【州简从前同我说,好生学习方不辱门楣。想来我这般人到底是有辱门楣的,倒不如彻底清静了干净。阿娘不在多年,望我好的人儿也该有别人望了,少个我应当不会对旁人有什么影响。

        州简说过,山上是最美的地方。从山头下去应当也有无数风景得以一瞬赏尽,那般我便算拥抱过最美的山川了罢。】

        句句克制,字字有情。

        最后一页上只草草落下个“我”字,可惜人已不在,再怎么思索也到不了她的道儿上去。

        可笑的是这则记事的册子就这样摆在桌案上,竟从不曾有人来寻过。他们宁愿相信子虚乌有的私奔,也不愿自个儿找找缘由。若说怕冒犯娘子我是不信的,左右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连她最在意的人也一样。

        我复杂地看着杨州简,忽想起他来国子监寻她时,乔蕊总是不高兴,我原以为是讨厌,因为他总讲些无聊的大义,却不曾想可能是更深的东西。而他二人这每次短暂的相处,相顾竟也只能说些这些,再多便没了。

        这便是“礼数”。

        我想不透。

        我忍着恶寒扯着褚珩走出屋子,将册子甩在杨州简胸口,不再想看他的表情。原这桩案子这般可笑,荒诞至极,这杨府众人嘴脸丑陋,但凡有用心之人便能发现蹊跷,可就是没有,偏将此事闹得大,变成满城皆知的笑话,变成一桩闹剧才罢。

        又过了几日,听闻杨家人寻回小娘子尸首,实在不成模样。那杨家大人觉着脸上无光,草草地想把人埋了作数。杨州简跪在他面前恳求厚葬,老爷子顿时气煞,觉着儿子也不同老子一条心,当场抽了杨州简几嘴子让其闭门思过。

        还是杨州简的娘,他的嫡妻软了身段,洒了几滴泪,阻了阻。碍于夫人是高门贵女,显赫的家底在背后呢,那老头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到底作罢。

        这杨府的污糟事儿渐渐成了人们饭后谈资,对此不过是杨家兄妹情深,好好的一家可叹可叹之类言语以表态度。他们到底疑惑杨家娘子为甚坠崖。可谁也不能多问,谁也不能多说。

        我忽地想起开始跟褚珩“查案”时,拍着胸脯曾说,我的好友,自是得亲自前去看看的。

        彼时不觉有甚,最坏想过乔蕊当真受不住自个儿奔了,奔了也好,我就觉得她学得太疯太死,我这样的话非得憋出些问题来。却想不到她最后真真儿奔了,却再也不回来的。

        想起曾有一日课间嬉闹,我清早出门时被褚珩噎了一通,心情颇不好,便也未掺合疯玩。伸出手转转挽挽,适逢一只蹁跹的蝶落在指尖,我不敢动了,只转着眼珠子,恰瞟着乔蕊盯着我指尖的蝶,于是开口似问了什么,只是这一开口便破了功,蝶瞬间被惊飞。

        我有些懊恼,乔蕊倒有些歉意地看着我,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般,转眼到窗边。蝴蝶在那儿起落有致。

        乔蕊忽而道:“真想做窗边的蝶。”

        我听出她语气里的羡艳,只是当时没想明白,好好千金大小姐日子滋润得很,怎要成蝶。蝶成蝶之前可恶心了,成了后还掉粉粉,脏兮兮灰扑扑的。我喜欢不过是喜欢那一刹,瞧不真切,也就犯不起恶心来,不过是确确不喜欢这些个虫子的。

        我却没想过,总有人喜欢。

        众口难调,和而不同。

        只是在刹那间我仿佛明白了乔蕊的向往。

        奔。

        多好。

        乔蕊,你就是蝶啊。

        我时常觉着,我这人生一串又一串如梦一般,运气好时便是极其的好运,好到连未曾蒙面的阿耶也能恰巧寻着,运气不好时正正走在大道上也能摔个大的。

        唯有一事儿,我始终不能判定是好是坏。

        那便是杨家兄妹于礼不合的感情。对我影响颇大。

        虽说有娘亲求了情,自己阿耶也非真想对他有甚处罚。但杨州简有个榆木做的脑袋,将自个儿关在杨家祠堂跪着陪了老祖宗三日,对于口腹之欲也如同辟谷大仙,不吃不喝,了无牵挂,毅力堪比金坚也。

        而这位传闻中的辟谷大仙就在出关后寻了我一次。

        也就是在那日,我总算见识了阿娘小时为哄我好好吃饭而编出的一系列“吃小孩”鬼故事的现实版本。不过他并没有被厉鬼吃,而是成了鬼,还是颇幽怨的那类鬼。鬼得很成模样。

        他气若游丝——总之我是如此认为的,道:“乔蕊与小娘子素来交好,州简妄探其详。”

        就是想问乔蕊留下甚么话,是否还有牵挂之类的呗。

        我有偏见,语气不好:“没,乔蕊从不提学业外无关紧要之事,甚不辱门楣。”

        杨州简的面色白得不能再白,他颤颤巍巍地想对我拱手,不过已然没了气力,登时就倒在了我面前。

        不会吧!

        我大喊着帮忙,慌忙叫了人来。

        杨州简自那日被抬去医馆后,我再未见过他,也未听其娶妻的音讯了。

        说来我也不知如何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觉奇异,也未有旁的感受。给我留下的除了好友羽化的哀伤,还有更多的东西。

        譬如我决定真真儿好好学习,抛了说书;譬如每日早起些许,错开与褚珩相遇的时间;譬如再没起逗弄褚珩的心思。那以后好似时间都快了许多,每日被青喜嚷嚷,梳洗,去学堂,与盈盈话衷肠,下学堂,回府,温书,歇息。

        这直接导致了我的课业突飞猛进,博士颇为感动,不仅在诸同窗面前表扬一番,亦在阿耶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耶耶更是高兴,为我添了好些零嘴,赠了几本虽说不甚喜欢却格调甚高的书。

        我也高兴。

        原好孩子是这般待遇,也可以这般高兴。

        不过回忆纨绔时耶耶同样也会与我零嘴,估摸是为了不打击我,也常常夸我,为我讲学……那时一样的开心,甚至说更自在些。

        若是这般,那我也算不着多开心。想来还失了许多。

        怪的是,我并非不愿意。

        耶耶说我开了窍,说来我不是很明白这词儿的意思,如若耶耶是在夸我,那便是变聪明了的意思,虽然我本就足够聪明了,也不需要开窍,但还是有些欣喜,可开窍听来总归有些吓人。

        开窍开窍,听来便是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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