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争执

我深陷绝望，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譬如上元节带着面具声音好听的美郎君，譬如没吃遍的朱雀街小食，譬如我还未实现我游历大周山川的愿望……我命却休矣。

        胳膊被牢牢抓住，我又是一个“完了还不能好看一点死”的念头飘过。

        恍惚中好像闻道一抹馨香，一睁眼天还蓝草还绿人还活着。

        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正抓着我胳膊的手，纤长又骨节分明。

        我感动得扑进褚珩怀里，做作地抽抽。

        “怎么，不是要人家给你生孩子么？”褚珩又开始欠儿了。

        “什么？”

        我呆了，彻底呆了。

        我怎么不记得，我要人家小娘子给我生孩子啊？

        褚珩笑得开心：“小娘子送花椒，是愿为那郎君生儿育女之意。”

        我震惊，原城里女郎表白都是这般直白的。

        我严肃地思考了一阵，根据我方才收到花椒的数量，恐实施起来，颇有难度。

        这道下来，我老实了许多。带着褚珩径自去了脚店，迅速地解决完战斗，拎着几个酒壶回了寨子。

        路经议事堂，阿娘激愤的声音直透门墙。我与褚珩对望一眼，默契地驻足偷听。

        “……云让也真够痴心妄想，若不是他捎信问我如何看珮之，我都不知他便是那个孩子。”

        “珮之是好，不过一个无父母的孩子……况还是朝堂中人，阿兄，你知我最痛恨他们这类人，惯会虚与委蛇和算计。”

        “阿涣，我知有云让之例在前，你后怕，对读书人等偏见颇深。可珮之这孩子你也看见了，他对琼儿之心再好看透不过。况你认为琼儿便对他没有感觉么？他与琼儿不是不能相处，阿涣啊，我们不能做棒打鸳鸯的事。”这是师父的声音。

        “兄妹之间的相处和夫妻之间的相处能一样吗！阿兄，你怎能如此糊涂！”

        “糊涂的是谁？阿涣啊……”

        ……

        我风中凌乱，简直要哭了。这几日怎地总是这个话题？窘迫地朝褚珩那边望一眼，褚珩一直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给眼睛加上了浓重的阴影，看不懂在想甚么。

        一瞬间我有些疑惑，他真的会是阿娘所说的朝堂中人通常的模样么？

        但我赶紧撇除这个想法。

        是不是，与我又有何干呢？

        不过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真心实意担忧地拉拉他的长袖，讪讪道：“褚珩？我也不知阿耶有这种想法……你是不是怕我会嫁给你？”

        他怔怔转过头来看着我，似欲言又止。

        “放心，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我知道。况且我喜欢的可是文武双全的大英雄，也不喜欢你。只要我们两个执意不从，谁也拿我们没辙不是？”

        虽说本是如此，褚珩是不会喜欢我的，但我真真儿从自个儿口中说出来，自己却不怎么高兴。

        褚珩半晌才笑了起来，“嗯，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我拼命点头。

        他抬起头来，又是对我一笑，露出了虎牙。

        我往后退了一小步，不想看这个让我伤心的人。

        他却把手臂猛地一甩，拂袖而去。

        “那么放手罢。”

        我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难过极了。

        如何安慰他也要被凶？我又不是真那么那么差。

        看着手上挂着的酒壶，想起褚珩还提走了一壶，顿感无语。

        罢了，不过是胡搅蛮缠道个歉罢了，我早已被过往各路神仙打磨得如油锅里炸得油光铮亮的老油条般圆滑，最是熟悉这个流程不过了。

        我晃晃悠悠地往厢房走，心里乱糟糟的，竟想不出该说甚么来。待已站到门口，我才有些怵。

        为何褚一一总是有分明扫了我的脸子，还让我觉着对不住他的本领呢？

        一不做二不休，我一鼓作气踹开了房门，在气势上狠狠拿捏住了。

        我闭眼瞎吼：“褚一一，甭闹脾气啦，给师父送酒去啦。”咦，鸡皮疙瘩掉满地。

        我壮着胆子睁眼，见褚珩靠在榻上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心里疑惑他是否听见了。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走上前，先把酒壶放在桌上，而后试图靠近床榻。

        我确信褚珩是活的了，因为他的眼一直随着我在转，但并未出声阻止我靠近，于是我胆子愈大了起来。

        唉——我苦涩地想着，分明是我的榻，如何还要察他的颜观他的色？真真儿没骨气的。

        我在榻上坐下，持续观察。

        敌不动。

        我握起他的手，真诚地眨眼。

        敌不动。

        我说：“我错了褚一一，这都是我的缘故。我不懂事，我还有些蠢，无法理解兄长的深邃思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虽则我道歉无数回，至今不清楚我到底错哪了。

        手里的爪爪动了动，我生怕褚珩感到不自在，松得如泥鳅般爽快顺溜。

        褚珩回握住我的手，我瞪大双眼看着他的脸。

        他淡淡笑着，说：“柳柳，你每次皆错得毫无花样。”

        哦嚯……凉了，褚珩终于计较起这个问题了。我颇尴尬，心里的小猴子抓耳挠腮。

        “可我能怎么办，柳柳……”

        啊？

        疑惑之际，我被褚珩抱住了，抱住了。

        我料想我如今小脸蛋铁定通红，因为脸颊的温度蹭蹭蹭地上升。唉，咱都是大孩子了，这般搂搂抱抱的，影响不好罢？

        我憋了半天，伸出我的爪爪拍向褚珩的背脊，干巴巴道：“褚一一，我保证往后不会擅自瞎说了，真的！”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想着这姿势就如他是个姑娘似的，而我是诱骗了良家娘子的混蛋负心汉，正花言巧语继续哄骗小娘子……呸呸，打住。

        “珩无权限制柳柳说甚么话、做甚么事。柳柳，你是自由的，不要因惧……我，委屈了自己。”说到“惧”时，他的声音沉下了些，也有带着茫然的犹疑。

        我虽愚钝了些，但总归不是个木头，脑袋更不是纯花岗岩，很快地捕捉到褚珩失落的情绪。

        那，他为甚失落呢？

        在他发怒的前一刻，我说的分明没有任何问题，寻常兄妹间应是更安心才对，可褚珩呢？

        他生气了。

        再加之他现在这副模样，这一系列委屈吧啦的言语……

        娘，我有些不敢想。

        我木然转动脑袋，猛地推开他。

        慌张地对上褚珩眼，惊讶地发现他的双眼竟已红了一圈。霎时，我万分自责，垂下头瓮声瓮气地说：“忘了送酒给师父去，再晚他又要骂我懒丫头了。褚一一陪我下山已然累了，便歇着，我去罢。”说罢迅速摸摸他的眼，拎起俩酒壶落荒而逃。

        待夺门而出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方才溜得有多快，现在就有多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就那样跑了，我岂不是愈加被动，一点儿英姿飒爽的调调都没了。

        “师父！酒来啦！”我熟练地踹开门，发现师父也熟悉地在地上躺尸。

        我蹲下，无奈地戳戳他，并拉扯他的小胡子，最后成功将他唤醒。

        “别，酒！”趁师父发火前，我抢先将酒举到他面前晃一晃，果真平静了不少。

        “小琼儿有事儿？”师父边说着边示意我拉他起身，我只得拉他一把。他起身后一个不稳，踉跄一下，又一甩衣袖故作淡定地在案边坐下。一系列跌跌撞撞出惨不忍睹的模样，我决定把他上一句话当放屁。

        “怎么不说？”师父捋捋胡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装。我暗暗哼声。

        “师父，您今日怎么会去议事堂？”我坐去他对面，开始审问。

        师父伸手示意将酒递给他，我贴心地帮他倒入酒杯，恭敬地递给他。

        “果真，小琼儿大了，有些事儿求着别人才会上赶着卖乖了。”

        我黑脸，道：“别歪题啊。”

        师父神秘一笑：“急了。”

        我拍案起立：“我……”一时间也急不出旁的话，越憋越气。

        “坐下坐下，愈是没大没小了。”师父笑着，“我说还不行么？”

        我抱胸坐下，怀疑地打量他：“不故作玄虚？不拖拖拉拉了？”

        “不，不。”师父笑得如幼时哄骗我“曾琼”为好名时那般。我继续怀疑地看着他。

        “自然是讨论小琼儿的婚事。”

        没骗我。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况且为师以为小琼儿听到了呢。”小老头笑得贼兮兮地瞧着我。

        我浑身不自在，一撇嘴，转过眼看房梁，反驳否认撇清三连：“放屁，我没有，我又没经过议事堂。”

        转回眼师父笑得更意味深长了。

        “……”

        “好吧，”我认命，颓然道，“我是听到了。”

        “那小琼儿自然是没什么想问的了罢？”看着师父笑得自得的模样，我相当不满，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会主动问他吗？

        “您得解释解释。”

        真娘们儿能屈能伸。

        师父哈哈大笑：“放心，虽然你阿耶是混蛋，但支持你与你情郎一事我们还是极有共同语言的。毕竟褚珩那孩子，师父我一看便是有前途靠得住的，比你阿娘阿耶还有师父我靠的时间长多了……瞧你阿耶，不愧是个颇有心机之人。”

        “甭乱说，我阿耶他才不是……”

        “为师自然知道你听到了。”

        “……”我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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