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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来扰)


宴会罢。回到澶府,下马车时看见澶洵的脸色,澶漫便知今晚是逃不过这一遭了。

        “你跟着,我有话要同你说。”澶洵扶着夫人,面色不善。

        “是。”纵使心中万般不想面对,澶漫也只能灰溜溜地低下头。

        澶夫人也一同进了书房,她的脸色还算和善。

        “逆子!”澶洵极少发怒,几乎从未对澶漫这般说过话,吓得澶漫双腿发软。

        “今日你可是与那王家小姐眉目传情?做给谁看的?做给你老子看吗?”

        澶漫连忙跪地,“儿子不敢。”

        要不是看他还未痊愈,澶洵真想一脚踹过去,“我看你敢得很!病还没好全翅膀就硬了。”

        夫人看着心疼,便开口劝阻,“说话就说话,凶什么!地上那么凉,再跪出什么病来,”说着还要扶澶漫。

        “别扶他!让他跪!我看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澶洵大手一挥,背在身后。

        夫人回瞪了一眼,澶大人的气焰瞬间便消了大半,也不再阻拦。

        澶漫对着夫人轻轻摇头,又转头看向澶洵,“儿子发誓,对王姑娘绝无此心。今日之事,皆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令家族蒙羞了。”

        “胡闹!”澶洵一手拍在桌案上,震得上面摆的砚台都抖上三抖,“你也知今日之事对我们两家的影响,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男女之事上开玩笑,你可知今日你的轻浮会为王姑娘带来多少麻烦?我们两家长辈之事,不该牵扯到你们小辈,他日你当亲自同她谢罪,莫要再生瓜葛。”

        澶漫也没料到一时的恶心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想来确实是自己考虑颇有偏失,只得应下,“儿子明白。”

        澶夫人见状赶紧把他扶起来,“若如此,当是最好,”她仔仔细细地盯着澶漫,“我就怕你是真心喜欢那王家小姐,我们二人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见未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异样,才安心讲下去,“我们只求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若你是真有这份心,即便我们顺从你的意思,那王家人也不会同意的。婚姻是两家人的事,你必定要慎重考虑啊。”

        澶漫一脸苦笑,“父亲,母亲,儿子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也向你们保证,儿子对王姑娘毫无情感可言,你们便尽管放心罢。”

        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她转头看了眼澶洵,又带着满脸笑意转回来,“别家的姑娘你若是有喜欢的,尽管同我们说,我们自然是尽力为你争取一个好姻缘。”

        澶漫的耳根一下就热了起来,硬着头皮点头。澶夫人这才把他放走。

        洗漱后,待下人皆离开,灭了几盏烛火,正准备睡觉的澶漫忽然想起那句“别家的姑娘若是有喜欢的”,他脑中便不自觉浮现了那仙女。

        京城的美人自是不少,大家闺秀的有,小家碧玉的也有,就连妖艳魅惑的也是略有耳闻,但这般清冷淡漠的却是独一份。她的长相分明不过二十,但给人的感觉犹如百岁老人,不可忤逆,哀怜世间。

        倒也不是心悦于她,只是她多次救助澶漫,又这样怪异,难免让澶漫好奇。

        难道仙女都是这样的吗?澶漫默默思索着。

        想起她,便想到那块血玉,又想拿出来瞧一瞧了。在衣服里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到。他坐起来,又在床上翻了个遍,仍旧没有找到。

        澶漫皱着眉一脸懊恼,只记得今日晨起时那块血玉分明还在怀中,晚上就不见了踪影。他翻遍了脑中所有的记忆,只有一处有可能

        “小公子在寻何物?”暗夜中忽然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吓得澶漫瞬间绷直了身体。

        “谁?谁在暗处?”

        “可是此物?”

        一阵微风拂过,澶漫眼前便出现了常潸送的那块血玉,他伸手就要抢,但那老者的动作敏捷极了,血玉只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便收回袖中。

        澶漫这才惊觉自己被那老者靠得太近,抬眼便瞥见了那人火红的衣裳,心下便有些焦躁不安。

        不知今日当如何逃过一劫,也顾不得更多了,便索性抬起头来看那老者究竟是何模样。

        未见容貌,只是什么也没有的面具,连眼睛也不可见,在着暗夜中只平添了诡异。

        面具素雅,却用正红相配,声如老者,手上却不见皱纹。如果这世上有妖,澶漫也会觉得大概就是这幅模样。

        见澶漫一言不发,那人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喃喃自语:“怎地,莫不是我戴了面具都让你瞧出我的英俊容颜,小郎君这就入了迷?”

        澶漫嫌恶地皱起眉,身子默默后靠,想要远离那人,“阁下既已寻到我的玉佩,想必可以将此物还给我了吧。”

        那人姿态略有些夸张,澶漫感觉自己被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玉佩真是你的?”

        “是。”

        那人转过身,作思索状,“不对啊,我怎么记得孤神是,难不成现在仙界的投胎还可以转换性别了?”

        澶漫看他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忍不住凑近了想听得更清楚些,结果只听见“孤神”什么的,还被他抓了个正着。澶漫只得心虚地缩回脖子,又有些气势汹汹,“你为何人,竟能闯入澶府?”

        那人却毫不在意,还是好生好气问道,“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澶漫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是块血玉,我贵为澶家公子,什么宝物不曾见过。”

        那人反而也笑了起来,没有讥讽之意,倒是真诚发笑,“既然如此,澶公子不妨与我交换。”

        果然见澶漫急了,“不可!”

        那人也坐不住了,“为何不换?你先瞧瞧我的宝物!”他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美的扇子,扇骨晶莹剔透,配画虽看着一般,但整个扇子在夜中也散发着微弱的光泽,拿在手中都让人添了贵气。

        偏偏这澶公子看都不看一眼,“说了不换就是不换。”

        那人见他油盐不进,便有些气了,“嘿!你这凡人,还配不上我这仙物呢!”

        澶漫啐了一句,“就你这还叫仙物,这画工还不如三岁小儿呢,便是送我我也不要。”澶漫抱着双臂,昂着头伸长了下巴。

        那人果然被激怒,振振有词地挽起袖子,“你这毛孩!我今日就是坏了规矩也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他手中乍现一阵光束,眼见得就要朝澶漫冲来,突然,“轰”得一声,惊雷便劈在了那人身上,叫他顿时便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澶漫往门口瞧了瞧,却没有看见外面的白敛和白青冲进来,想必这人不是凡者,故也对外头的人施了法术。澶漫走下床,取走了那人袖中的玉佩,扯了布将他手脚缚住。取下他的面具,果然是一副少年模样而非是老者之态。未见他醒,便拿起茶壶朝他脸上浇水。

        待他苏醒,便笑着喊他,“原来你不是老头啊。瞧你刚刚要做法那样子,你不会是神仙吧?”

        澶漫眼中的嘲讽太过明显,那人无奈地闭了闭眼,“小仙学艺不精,哪里敢同神明相提并论。”

        “为何你们都要把神与仙分得这样清楚?”澶漫想起昔日常潸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啊,就是一届小仙,不过是替神明管理这三界的罢了。”

        “那你来凡间做什么,可是触犯天条被贬了?”澶漫一脸笑意,但端的分明就是不好的心。

        那人摇摇头,“非也非也,小仙受上级指派,下凡为皇帝做法。”

        澶漫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拍了拍那人的脸,“你便是这么做法的?说吧,为何要取我的玉。”

        仙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听得澶漫打了个哈欠,打断他,“不瞒你说,我这玉确实是他人所赠。你可识得此物的主人?”

        那人一脸震惊,长大了双眼,眉毛吊的老高,凑近了澶漫小声说道:“可是一位美貌的女子,眉间有一处红色印记?”

        澶漫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如此说你是认识她的?”

        “哪里哪里,小仙只是有所耳闻,她为何赠你此物?”

        “她说是来为我医治,快告诉我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澶漫一脸急切,可这时候那人却不敢说话了,两只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瞟着澶漫,惹得澶漫心生不满。

        “看我做什么,快说!”

        那人连忙回答,“这这这,天机不可泄露,”但眼看澶漫脸色不善,便立刻补充道:“不过小公子既然说她为你医治,不若叫小仙看看是什么病才需要她特地下凡。”

        澶漫一脸狐疑,“我松了绑让你跑了怎么办?”

        “不必不必,”他赶紧接话,“只须将您的手给我伸来给我把脉即可。”

        澶漫这才放心地将手伸到老头背后的双手边,勉强让他把着脉。

        良久无言,只看见那人两只眉毛逐渐分了家,一高一低越发严重。

        “结束了没。”见他一直不说话,澶漫也有些急了。

        那人点头似捣蒜,他便立刻收回了手。

        “小公子的病是命数里的,想来轮回之间都无法摆脱此等厄运。这玉佩之主人将仙力渡到你的身上,以此延长你的寿命。若无仙力帮助,估计小公子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厄运?什么厄运?”

        “这,小仙也不清楚,这股力量外立于仙道,非我等小辈可知也。”

        “为何我会染上厄运?”

        “大概是犯了错受到惩罚,或者是被仇家下了诅咒。可惜小仙道行太浅,”那人顿了一下,“小公子可知这玉有何用处?”

        澶漫拿出玉石把玩“知道啊,不过这与你何干,”他挑着眉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想必以你的能力还不够接触到物主吧。”

        被说中了,那人只能无奈地笑笑,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顽劣的笑脸,“我对她很重要,你若不想得罪她便听好了。”

        那人心知澶漫的不同,能引得她下凡必定不是普通之人,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如果你再想要对我下手,我自有法子引她来救我,到时候后果你便自己体会吧。一会我为你松绑,你且乖乖离开。还有,你们仙人不是有传讯的物件吗,给我一个。”

        “小公子怎知……”

        “给我便是了。以后我若是找你,你不可不来,明白吗?否则……”澶漫的脸上又挂上了笑容,看得他心里发慌。

        “是是是,小仙明白了。”

        澶漫一边为他解开束缚,一边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姓辛名衣,入仙道五十年矣。”他从衣袖里掏出一面铜镜,“小公子若要找我,便用体内的仙力催动这铜镜。”

        他单手聚力,将仙力输进铜镜,铜镜便立刻亮了起来,“记住,要凝心聚力。”

        澶漫接过铜镜,学着他想要催动体内的仙力,瞬间便有一股力量便涌出了指尖进了铜镜。虽然成功了,但仙力流失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不自觉皱了眉。

        “小公子第一次使用仙力,还不习惯,以后多用几次便熟悉了。不过小公子仙资聪慧,如果要修仙的话也不成问题。”辛衣拂去身上的灰尘,起身拱手。

        澶漫把东西收起来,“我记得你曾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辛衣点头,“小公子身缠厄运,想来千百年来的轮回没有几次是活的过二十岁的,若公子不信,明日我便去冥府为您瞧上一瞧。”他说这话时轻松极了,不像是在谈论澶漫的生死,更像是在说一场无聊的宴会。

        澶漫有些出神,“如此那便麻烦你了。”

        他皮笑肉不笑,同澶漫作揖,“小公子若是无事,小仙便先告辞了。还请小公子莫要将此时透露给他人,若是传出去去,天庭必有严惩。”

        他挤眉弄眼的样子让澶漫想笑,“知道了,你走罢。”

        只一息,辛衣便像一阵烟一般散去了。

        澶漫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过了好一阵子才如大梦初醒,缓缓回到床上。

        “原来我竟活不过这个冬天。”

        澶家骄傲的少年郎,即便再病重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失魂落魄过。他这般挣扎的一生,在辛衣这样的小仙眼里,不过是一介凡人的一二十年罢了。他从小喝的那些苦药,澶家上下的操劳,都抵不过上天给他的命运。凡人的生命,原是这样脆弱。

        他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六根清净,这才猛地甩了甩头,苦笑道,“我这是要出家的架势啊,不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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