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百花风波（上）

新月初上，点缀着眼前之景。

        一身素袍的周洛城，在月色下人如碧树。

        高想朝他挥了挥手，朝街角走去，两人在饺子摊坐下，各点了一碗汤饺。

        高想要加醋，周洛城便给她加了醋，高想不爱吃葱，周洛城便仔细地给她把碗里的葱都挑掉。

        不知是不是离别在即，今天的高想异常安静，两人都不曾闲聊。明明一直闷头在吃，一碗汤饺却吃了好久才吃完。

        饭后，两人沿护城河岸踱着步，燕段二人远远跟着。

        两岸的树上连缀着红色的花带，不远处的渡口泊满了一会儿要游|行的花船。月光澄亮，将两人的身影投在青石小路上，交叠在一起。

        那女子的身影衣袂飘飘，裙摆微扬，显得十分俏丽。周洛城以前见高想，不是穿着统一制式的官服，就是利落的男子常服，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女装。

        他道：“你今天这身罗裙，真好看。”

        高想斜着脑袋望向他，“是人好看，还是罗裙好看？”

        周洛城语噎，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他是想回答‘人好看’，但世人皆言玉面狐狸样貌丑陋，自己也未曾见过她的真容，若世人所言非虚，自己还夸她好看，未免显得太不走心了。

        随便问个问题，都能把他问得懵，高想不再为难他，洒脱道：“好了，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周洛城静了良久，斟酌道：“其实，与我在一起，不必总带着假面，我又不会因容貌而轻视你。”

        高想仰头轻笑，“你误会了，不以真容示人，并非因我自卑，恰是我姿容绝世，容易叫人以貌取人。”

        周洛城一听这话也笑了，世人皆言玉面狐狸生得丑陋，故以假面覆脸，难道是世人误会了？不是极丑而是极美？不管孰真孰假，这骄傲自信的回答倒是很符合玉面狐狸。

        过了一会儿，周洛城又道：“谢谢你。”

        高想对这突如其来的感谢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往日的种种。”

        高想望向周洛城，他澄澈的眸子也在望着她。

        高想从小在春宵楼长大，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后来又跟着高深上战场入朝堂，按说什么牛鬼蛇神都在那双狐狸眼下走过一遭，可每当对上周洛城的眼神时，她总要愣上一愣。

        倒不是因为他的眼神有多难懂，只是这双琉璃般透亮的眼眸太纯粹，全神贯注盯着她时，单纯得仿佛满眼里只有她一人，她从未见过有人拿这种眼神看她，这不该是心机重、城府深的南晏质子会有的眼神。

        高想呆望了很久，方回了一个“哦。”

        她平时并不是不善言辞之人，今日却好像不太会说话，思量片刻又问道：“你们此行会带上秦姑娘？”

        高想看了看远处的两个保镖，与他耳语：“我二舅爹带走秦姑娘之后不是要和你们在城外汇合吗？”

        “嗯”，周洛城垂首答道，“芊芊夹在太后和陛下之间，日子并不好过。她想去南晏，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若是她今夜没有按时与你汇合，你便先走。”

        周洛城闻言，有些不解地望向高想。

        那双狐狸眼闪着坚定，“你若真想回南晏，此言一定要听。”

        “老五，老五——”，远处高患急匆匆地朝这边奔来。

        今晚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高想凝眸望着眼前的人，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似是他第一次亲她时那样。

        周洛城抿了抿唇，两人相顾无言。

        高患走了过来，眼神不善地瞪了周洛城一眼，站到两人中间，把他隔到身后，对高想说，“老五，总算找到你了，一会儿太后和陛下要上城门，我们得去陪驾，赶紧走吧。”

        “好。”高想被拉走了。

        周洛城久久地立在夜色中，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动了动唇似是还有话要说，终是一言未启。

        鼓乐齐鸣的花船队伍在一众百姓的追捧中缓缓而来，花船上，护城河边，街道上所有的花灯都亮着，照的河面如同白昼。

        在漫天烟花的绚烂中，秦芊芊盛装站在游|行队伍的最高处，左手执着装满百花露的玉瓶，右手捻着一根‘金枝花’，将‘金枝花’露四洒向热火朝天的人群，像是仙女在向人间赐福。

        彩旗高扬的城楼上，刘嗣和，许太后带着一众重臣站作一排，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这盛世繁华。

        高想侧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周洛城，他正凝目远视，低垂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花船上的‘百花女’秦芊芊。

        高想也看向秦芊芊，‘百花女’自然是今夜最好看的女子。

        全城的人都注目着她，一众男女老少都争先恐后地追着花船欢呼着，好多人都解下外衫小褂当做简易的应援手幅挥舞着，更有甚者只顾着追赶花船鞋履跑掉了也浑然不知。

        高想小小年纪便战功斐然，以前从不觉得受人追捧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此刻竟有些羡慕秦芊芊。

        就在大家喧闹欢腾忘乎所以之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掠过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面，点过雕刻精美的花船顶，稳稳落在百花女身侧。

        人们还没看清楚白影为何物，眨眼间，百花女便被白影席卷而去，消失在沸反盈天的游|行队伍中。

        百姓开始躁动，城墙上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刘嗣和满脸的惊恐失措，六神无主之间，只听得玉面狐狸大喊，“盗鬼将百花女劫走了！”

        一瞬间，刘嗣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呼喊道：“燕迭段凛何在？速去救百花女，务必护她周全。”

        许文心的羽林军护送陛下和太后撤离回宫，高患带着人去维护游|行队伍的秩序，周洛城趁乱离开，一切按照预想的发展着。

        人山人海渐渐散去，神都城都静了下来。此时明月西斜，夜空似是没有那么亮了。高想独立城头，望着远处河面上静悄悄的花船，一阵夜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

        “高想？你怎么还没回去？”黑暗中，一个人影七拐八拐地向她走来。

        是在巡视安全的许文心，高想答道：“现在回去还早，睡不着。”

        夜风袭来，扬起了高想的裙摆，许文心走到她身侧，说道：“深更半夜奇装异服的！今夜不太平，盗鬼劫走了百花女，刚刚质子又乘乱逃走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什么奇装异服！”高想瞪了他一眼。

        “认识你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你穿女装，感觉怪怪的。”许文心有些痒似的蹭了蹭后背。

        “呵，怪就怪吧。”高想翻了个白眼，心道：反正也不是给你看的。她上下打量许文心，“你怎么还像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

        “这「英雄笑」当真是天下最毒之毒，如今我毒散了，却还是习惯性地觉得哪里痒。”许文心又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大概再过段时间会好。”

        许文心安静了片刻，复又没头没尾道：“你说你看上了质子，是假的吧？”

        “何以见得？”

        “我刚刚说他走了，你的表情却并无波澜。”

        高想垂首，不答反问，“质子走了怎么没去追？你一向不是最积极的吗？”

        “派一队羽林军去了。他爱走就走呗，谁还总围着他转。”

        高想闷笑一声，许文心虽比她大一岁，却总是愣头愣脑的，说话像个孩子。

        “哎呀，其实是上次被爹骂了。爹教训我不该和你对着干。我就不明白了，从小到大，爹都是夸你骂我，到底谁才是他亲生的？”许文心越说越委屈。

        “三舅爹心里是疼你的。”高想淡淡道，让人听不出是安慰。

        是的，自古文人墨客与名妓之间总能擦出火花，许长青也是季玄粉丝团的一员。

        “他哪里疼我。上次毒箭的事情明明不是我的错，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打了一顿……”许文心一下住了嘴，似是意识到自己多言了，转而又道，“算了，你这么聪明，说漏了嘴便告诉你吧。你还记得上次质子逃跑，在浮白居门口，我射了一箭，害秦姑娘不甚中毒。”

        高想：“嗯？”

        许文心压低声音，“我的金箭都是宫里的营造司定制的，陛下一直看不惯质子你是知道的，他便想在金箭上动手脚，只是不甚被太后发现了。

        太后让我秘密将有毒的金箭处理掉，可是不知后来我在浮白居射的那一箭为何还有毒？

        毒倒确实是陛下之前下的「烂魂散」，但是没道理啊，我明明记得有毒的金箭让副官全烧掉了。

        我爹知道了此事便说我御下不严，将我打了一顿，还把我所有的副官全换掉了。他还说幸好质子没事，否则我们许家难辞其咎。我就不懂了，他一个阶下囚，有什么了不起的……”

        高想听着他絮絮叨叨，突然眼中闪过一道光，“等等，你刚刚说，陛下的毒箭全被烧掉了？”

        “是啊，我亲眼看着副官烧的。”

        “那金弓，弓弦这些呢？”

        “金弓我从不离身的，也和营造司没关系，肯定没人做得了手脚。”许文心挠了挠后脑勺，“我想起来了，前一晚我的箭袋坏了个口子，副官给我补过。我当时就奇怪，我那是野牛皮的箭袋，从来没坏过。”

        高想追问：“那个副官什么来头？”

        “是我一月前刚提拔上来的。”许文心眼中一动，似是也察觉到了异样，“难道箭上本没毒，箭袋有毒。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但还有问题啊，陛下都在营造司动过手脚了，怎么还会在箭袋上动手脚？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惜那个副官已经被爹打发走了，现在也死无对证。周洛城在北晟也不认识几个人，还有谁想杀他……”

        高想已无心再听他嘀咕，一边急冲冲跑下城楼，一边丢下句话，“替我禀报陛下，质子逃跑，我率玄衣黑甲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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