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荒的故事

啪~

麻将馆的大门被粗暴的踹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虽然穿的周周正正的，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体面人。

坐在后方打牌的大哥猛的一下站起来，刚准备发火，看清来人之后，又换上了一副奇怪的笑脸：“哟，这不是A哥吗？你咋还没死？还穿的这么个人模狗样的，咋？被谁家看上了？”

A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色平静的走到了他的桌子前方，将手里提着的箱子一下甩到桌子上。

唰~

小弟们猛的站起来，看这家伙是哪来这个胆子敢对自己大哥不敬。

“诶，你们都坐下，”做大哥的，不管是什么年代，基本都能hold住场子：“A哥可是咱们的老朋友了，这么凶干嘛？”

说罢，老大看了一眼做工精良的箱子，自己也慢慢的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这才问道：“你这是干嘛？箱子里装着炸弹？准备跟我同归于尽？”

虽然老大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但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的。

之前的“A哥清除计划”，他可是投过票的，若是A哥来找他报仇，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不相信A哥就是专门过来找他一换一的，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如今的A哥，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普通的地痞流氓了，时间很紧不说，也不是太愿意继续和这些家伙们打交道，所以直接打开了箱子，露出了里面绿花花的钞票。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在这儿输的钱、借的钱，连本带利，不要说我A哥是不讲信用的人！”A哥少有说话这么有底气的时候。

老大只微微瞅了一眼，便感觉脑子里一阵眩晕，虽然A哥是在他这欠了不少账，但这一箱子，就算是高利贷都还清了。

当A哥走出门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老大，似乎还想跟如今的A哥攀上点交情，只可惜，A哥并没有再说一句话，上了车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留下老大一个人站在门口，轻轻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是去抢银行了？”

车上，A哥眼神飘忽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接回去吗？老板？”就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年轻的司机先生与A哥相处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忐忑，因为他听说老板之前是混混出身。

“先不急，我要先去给我老婆买点东西。”A哥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很快车便停在了市区最大的商场前，A哥一个人下了车，却没有直接进商场，反而走到了一边，坐在了街边供行人休息的长凳上。

商场前面有一个大广场，来来往往的人群如同蚂蚁一般，奔往各自的前路。

A哥的视线却不在他们身上，反而不时的看向一个卖煎饼的小摊，摊主是一名半瞎的老婆婆，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做好一个个美味的煎饼的。

摊前不时有人路过，可真的想买的人很少，很多人见是一名眼神不好的老人之后，马上便断了购买的欲望。

只有偶尔才会有一个人驻足，稍微交流之后，老婆婆便会从摊后面的板凳上站起来，将两只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一擦，然后开始煎煎饼。

A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不嫌无聊，就只是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是在看老婆婆，还是在看客人。

“从你当了老板之后，每天都会来这儿看老婆婆，我付钱给你可不是让你干这个的。”长凳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声音。

A哥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僵硬的转过头，却发现是大荒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身边，也不知道陪了他多久了。

A哥又扭过头，语气有些沧桑的道：“我要是告诉你她是我妈，是不是会显得有些矫情？”

也不知道A哥是在哪学的矫情这个词语，更不知道他到底懂不懂这个词语的意思。

“我知道她是谁，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上前去告诉她。”显然大荒已经了解过了。

“告诉她？”A哥自嘲的笑了笑，又转而问道：“告诉她什么？说我是她儿子？如今很成功？成了一家大公司的老板？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

这回大荒皱了皱眉，他有些不懂A哥到底想要什么，所以便没有接话。

见大荒突然沉默，A哥沉吟了一下，下意识的想去掏烟，却发现结婚之后已经戒了，便托着两只手道：“当年是她不要我了，我还那么小，小到丢在外面都不能自己活下去，如今我成功了，就让她来分享我的成功？”

大荒的眉头皱的更深，他父亲也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现在又突然出现。

“虽然我爹不是个好人……可能都不算是个人，但他确实踏踏实实的把我养到了能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才离开，要是他没死的话，我肯定会让他安享晚年。”A哥的话里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至少大荒并不太明白是些什么，因为他的母亲是有好好的把他养大的，而且若是他没出来，母亲肯定一如既往的爱着他。

“那你为什么还天天来看她，到底在等些什么呢？”大荒问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A哥，至少在他想来，若是父母还健在，多少应该尽点义务，虽然放在他自己身上算是在放屁就是了。

“等？谁说我在等，我只是想来看看，她哪一天会放弃。”这话说出来，A哥自己都不大相信。

自己的亲生母亲，年少无知的时候与父亲生下了自己，然后选择逃避责任，选择跟别的有钱的人跑路，留下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A哥可能不知道，曾经父亲年轻的时候，其实也是一名正直向上的好青年，也是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散发着正能量的男人。

可一名单身父亲，没有工作没有钱，腆着脸在家里借了一小笔钱，勉强维持着两个人的生活，从一开始连冲奶粉都不会，到后来能单手换尿片，不知道都经历过什么，所以也慢慢的变得暴躁，变得冰冷。

而A哥唯一知道的是，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不在，火化的时候自己不在，甚至连父亲的墓碑，他都没有去过一次。

“我今天听了一些故事，说故事的人说这个故事不是说给我听的，让我讲给别人听，”大荒突然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我开始还在想，这到底是谁的故事，我应该讲给谁听，现在我是明白了。”

“你在说些什么玩意，神神叨叨的，若你不是我老板我就揍你小子了！”A哥突然转头看了大荒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

可大荒却没有笑，接着说道：“这个故事啊，说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年纪大了遭人嫌弃后幡然悔悟的女人。”

说到这里，大荒故意停了下来，A哥显然也意识到了大荒想说什么，皱着眉回过头，盯着远处恰好有人上门的小摊，看着老婆婆忙忙碌碌的样子。

大荒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跟人讲过故事，所以并不太清楚是如何讲的，索性模仿起了告诉他这个故事的人的语气道：“说这个女人啊，她其实也挺命苦的，为了找儿子，来到了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

“她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没读过书，更没有胆子去找媒体什么的，所以她就想了一个她自认为很有用的招：摆摊，这样每天都能见很多人，说不定其中有一个，就是她的儿子呢？所以她还特地选了一个大地方摆，选了一个人最多的地方摆，不管春夏和秋冬，她永远都在摆摊，或者在摆摊的路上。”大荒抑扬顿挫的说着故事。

A哥只觉得眼睛里热热的，虽然不知道真假。

大荒又接着说道：“没想到，这一摆，便是十几年，她从中年妇女，摆成了老婆婆，从一个煎饼5块钱，摆到了一个15块，甚至从一个正常人，摆成了快瞎得到样子，可她，还是没有找到她的儿子。”

A哥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捂住了脸，肩膀也有些抽搐。

没想到，故事似乎还没有完，大荒的声音又从旁边悠悠传来：“有人问她，她为什么能坚持呢？就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孩子？说不定面对面她都认不出来！她就说，那不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孩子，那是她的宝贝，只要孩子出现，她肯定第一时间就能认出来，然后抱住他，跟他道歉，然后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等了一会儿，大荒没有再次说话，看来，这个故事到了这里，就算是完了。

瞥了一眼身边的A哥，大荒从来没有见过A哥这么脆弱的样子，好像这家伙就算快要被打死的时候，也一脸坚强的样子。

看来，男儿有泪不轻掸，只是…唉…

大荒叹了口气，突然起身，直接便离开了，他可没有兴趣继续见证一个感人的母子相见的场景。

待大荒走了好一会儿之后，A哥似乎总算调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轻轻站了起来，可走的方向，却不是广场上小摊的方向，反而走向了停车场。

可只走到一半，A哥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停了下来，突然回转身看了一眼小摊，然后猛的跑了起来。

A哥不顾形象地将昂贵的西装丢在地上，将裤子直接扯破，又将碍脚的皮鞋扔到了一边，像疯狗一样奔跑了起来。

可当他跑到摊前的时候，当他有千言万语在嘴边的时候，当他看着老婆婆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说。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来了，老婆婆抬起头，接着微弱的夕阳看了一眼来人，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只是用苍老的声音问道：“要饼吗？小伙子？”

A哥突然泪如泉涌，轻轻点了点头道：“嗯！”

……

当晚，寂静的小店内，有两人对坐。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大荒看着眼前的茶问道。

“听一听故事，对脑子的发育有好处。”张土块同样盯着眼前的茶，两个人都没有喝的意思。

“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总觉得你意有所指。”大荒伸手试了试温度，又收回了手。

“我就是个讲故事的，所指的任何东西，都是你自己的臆测罢了。”张土块也试了试温度，同样收回了手。

大荒沉默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回去一趟？”

“我没有说过，你愿不愿意回去主要还是看你自己。”张土块仍然不愿意承认他的故事里有故事。

“嗯，我懂了。”大荒说罢，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直接起身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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