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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是有了让您不开心的事情吗?”

        从电话筒里传出的声音略有些失真,但雅各布一定是温和且关怀地笑着的,樱子没有怎样去想,但雅各布的神情就到了脑海中。

        樱子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呼吸声极浅,但依然传递了过去,传递到对面,被很好地接收到,“雅各布。”她的声音莫名有点闷,手指在那些数字按键上一下下画圈,慢慢站直起来,手里连着话筒的电话线被拖了好长。

        对面低沉而优雅的嗓音掺进去了杂音,一如既往让人安心,“您愿意向我诉说吗?或许我可以做您合格、贴心的倾听者。”

        他说着不由笑了出来,好久之后听见一团孩子气的、满满都是不开怀的应声,哄着小孩子,恭谨且顺从地道:“愿为您效劳。”

        人世当中有着奇妙的事,正如他们的相遇及那短短几日的相处,即使知道对面之人看不见,雅各布仍旧正襟危坐,将举着话筒的那只手的袖口理好,宝石纽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却不及他眼中半分光彩。

        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樱子坐下了,在稍有一点高的凳子上晃着腿,另一只手撑在身侧,因为她自己理不出思绪,就由雅各布来告诉她该要从哪里开始讲述。

        然后就是她蹦出几个词后停顿,需要仔细思考才能有下一个不搭前言的词或短句,听着像是没头没脑、不具有逻辑性。

        ……

        很慢很慢,快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樱子才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中途她去给自己倒了蜂蜜水,透明玻璃杯拧上去的盖子上自带一根吸管,水温很合适,是水果茶,蜂蜜里还加了红心的柚子果肉,果粒分明、颜色漂亮,一部分漂在水面,更多的则沉底。

        她怀抱着水杯,有点想把自己蜷起来,可是她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就只能弯下腰去,这个姿势有一点危险,如果没有把握好平衡或者一不小心,很容易就会摔下去,并且是脸着地那样子。

        在二楼,附近这一片也大都是独栋的宅院,就可以看到天空上一卷一卷、层层叠叠的云,天空是蔚蓝色,云也被染上了色彩,她坐在那里可以看到有一大块云朵累了很高很高,而边缘处的薄云呈现出灿金色。

        樱子的脸颊靠在手臂上,毛绒绒的头发被压在眼睛跟前,她使劲蹭了蹭,又还没有蹭开,就干脆趴到了放座机的台上,把水杯放好后才挠开头发,贴着冷冰冰的木桌面,对面的雅各布还没有说话,她先念叨了一句,“棉花糖!”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很快,她听到雅各布轻笑了出来,“棉花糖吗?我这里恰巧有许多种类,可以寄过来。”他也在思考,之后才慎重语气地道:“我无法替您做下决定,但愿为您分忧。”

        “小山女士……”

        ‘小山’是姓氏,小山女士指的是有纪,樱子很安静地听着,偶尔稍微脑袋动一下,还是和小乌龟一样,她不喜欢说话的,也想不到自己要说什么,反正就是——都交给雅各布了,反正反正就是,她有一点不想要理会,都丢给雅各布。

        “嗯,我想了想,您要辞退她吗?”雅各布的语声依旧是包容低缓的,在与小孩说话时总含着笑,此时此刻也一样,他知道天真的孩童不会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但即使是在通话中,也将自己的语气控制得很好,一点不见异常。

        但只要得到一个确切答复,他就会很快地辞退一个本就无关紧要的佣人,并且不会有任何波折发生,哪怕小山女士不甘心,哪怕她会闹出来。

        因为小山女士是一定会的,哪怕樱子对她自己这一段时间里经历的事情描述简短无序到极致,雅各布仍旧接收到了她所想要表达的事物,并且从中得出了很大一部分信息。

        小山有纪会是很好的妻子和母亲,她严厉也慈爱,操持家务、悉心打理,似乎哪点都好,但是,她不是合格的、能很好地照顾樱子的人。她抓住樱子,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是非常不安全的一件事情。

        雅各布能放心樱子一个人生活,因为他知道她的心意——会想要一直自由、就这样走下去,不顾忌很多事情,也不在意路上途径的他人,只要还游荡在这个世间而没有被束缚或死去,那么她就都是平静且自在的。

        对外界的人和事物并不鲜明的感知,保护了一个处在流浪中的孩子。

        而他承认、或者说正视了她才将将萌芽的自我和意愿,并未因那一颗心懵懂幼弱而忽视又或置之不理,也不愿以情感或其他糟糕的方式缠缚住她的羽翅。

        被尊重理解、深切且珍重地爱着的孩子,不应被任何人的私心所桎梏,她受到了委屈,即使自己未曾认知到,但她告诉了大人,那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她出头?

        “您答应我的提议吗?辞退小山女士,我能为您找来一个新的合格的佣人。”雅各布温声和缓地道,但在问出的时候心中已得出了樱子的答案。

        趴在台面上,樱子的视线落在了空中,虚虚的没有焦点,就像是飞絮一样飘忽无定,她发呆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就会这样,不感到无聊,放空了脑袋心情就很平静。

        她摇了摇头,又想到雅各布不会看到,很轻轻地哼一下,意思是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也不要,所幸相处了几日的雅各布有足够了解她,他手抓着络腮胡,无奈包容地笑了出来,从善如流,“那么,我会为您安排好的。”

        “樱子,”他很少这样直接地唤她的名字,总是十分客气,用着敬称,其实他们也有就这一点‘讨论’过,但雅各布会有很多的道理和理由,说着还没有几句话的时候,她听不懂,脑袋懵掉了后这个话题就不了了之。

        “人所具有的私心总是万分可怕的,它当然具有攻击性、侵略性,比直观可见的任何事物都要危险,有的私心会伤害自己,但更多的是无差别伤害一切。”

        “而在这世上,如它一般危险的事物还有许多,有的有形,有的无形,您要学会分辨它们,这样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也不被它们所动摇。”

        “……噢。”这是樱子的很小的应声,“危险,是什么?”

        “您不开心了,或者感觉到不舒服,那么,这就是危险。”在那些事件中带来的情绪,对于樱子而言就是危险无比的事情,甚至于比身体上的伤害还要更加严重,最起码只要拿钱受雇的那位先生在,就不必担心她的安全,但是却无法阻止她的情绪被影响,委屈、伤心和难过。

        听雅各布作解答的时候,她的思绪就飘很远了,很突兀地想到了什么,呼出一口气后,接着说道:“我和五条,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很远。”着重强调了一下距离,但是什么意味都不包含,就和跟大人分享自己日常的孩童一样……虽然之前聊过了,但显然并没有怎样的细节。

        “棉花糖。”

        话题一下转很快,雅各布从胸膛中发出沉沉而松快的笑音,“嗯,我都记得的,实不相瞒,在我的手边还有一个小本子,我拿着笔,记着您所说的事情。”

        时间已经过去好久了,边上水杯里的水已经变凉,樱子戳了它一指头后就收回了手,缩在袖子里,之后雅各布和她道了别,这一通电话就算是打完了。

        没有课上,从楼上下去以后,就看到保镖先生态度随意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见到她下去了连眼皮都不抬,自顾盯着打开的电视,看赛马节目,“小鬼,和你爸爸说个话要这么久,是三岁奶孩子吗?”

        不用看他只听语气就知道他十分不耐烦了,他的头发稍有些遮挡视线,因着没声儿而抬起看一眼,幼小的孩子正望着他,那双眼睛很漂亮,明澈清透得不像话,和他之前见到的六眼很像。

        樱子没再和他说雅各布不是她的爸爸,重复地道:“三岁。”她踩在阶梯上不动,有点疑惑三岁的孩子是怎样。

        她不记得自己的三岁,总之,有所记忆起,就是从最早所在的那个地方离开,以此作为起点,然后走在路上,也没有见过确切地知道年龄是三岁的孩童,就只有镜花,镜花是两岁。

        男人沉默了一下,烦躁地丢开手里的遥控器,扯了扯嘴角,“没事,下次我把我儿子带来,你就能见到了。”他脾气很坏,漫不经心地拖长了语气,右边嘴唇上还竖着道伤疤,不论笑不笑时都凶恶极了。

        他很想打发了这个雇主家的不让人省心的幼崽,但是又不好直接给吓哭,毕竟可能影响到收入的事情他一般时候不干,除非是忍无可忍决定合同终止一并干掉雇主的时候,他冷着脸就听见幼崽又在念叨“保镖先生”。

        “我说我是老妈子,你就真把我当成保姆了?”冷笑的男人站起身几个大跨步走到楼梯下,樱子站在上边几级阶梯上,但就这样也还是要仰望他。

        樱子对高没有概念,物品的大小长短很好比较,但身高就……很多人都很高,她都需要很努力地抬头看他们,大概大人都差不多高,只有小孩子很矮。

        身材极为健硕的男人一把拎起了小姑娘,看起来是没轻没重、相当唬人,单手把她放在了楼梯扶手上。

        后衣领被轻飘飘地拽着,但又不卡脖颈,觉得自己坐在上边有一点往下滑,樱子把手抓在护栏上,一点也不惊慌害怕,因为毕竟这是一楼,而且保镖先生看起来唬人的模样,其实对脆弱到他一根手指就能伤害到的孩子很小心。

        但他很意外地勾起个笑,没有恶意的那种,一根指头点了点她额头,“还不错,跟我家那小子挺像,以后我叫他来找你玩,反正都是三岁小孩,能玩在一起。”

        樱子才张了张嘴巴,就被他一把甩到了肩背上,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趴在他身上,有点太突然,她也使不上力气,就干脆不动了,也不记得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语声细弱得不像话,“你要去哪里,吗?”

        她有点好奇,对上小孩子终于有点生气的目光,男人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去把你卖了,”他懒散地抬了抬下巴,示意电视上的节目,赛马频道上的画面很花,镜头有的时候不稳,而在现场上的人们情绪都十分激动,很嘈杂吵闹,他把声音调小了的。

        “看见了吗,赌马,把你卖掉就能换我的赌资。”

        “噢。”她慢慢应一声,还是没动作,下巴放在他的肩窝,只靠他按在她背上的一只手才好好的没掉下去,结果男人又恢复了一开始的不耐烦状态,“还不抱住我,你是真想摔下去吗?从小鬼变成傻小鬼?”

        很慢吞吞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颈,感觉到她还是用了点力气,男人也没放下他的那只手,迈步准备出门了,红发的女士走上前想要拦住他,但只被他望了一眼则僵硬在原地。

        “樱子……”有纪怔怔地低声唤道,她的目光如支离破碎,她有一点难过,也或许是很多的难过。

        但樱子只是把自己往下埋了埋,当大半张脸都被遮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眸和额头在外,她到这样才看向有纪。

        从高天原上投下的如神明一样的目光,令有纪说不出话,她总是强求很多的事情,也想将一切都安排好,可是、可是她忽视了那个孩子的意愿,她在强求,带给自己想要去爱的孩子满怀委屈,她让她有一点害怕了。

        猛烈的情感和情绪,它们都会惊吓到懵懂不知事的小神明,她有一点怕,在有其他的选择的时候就会把自己躲藏起来。

        有纪在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位年少的五条先生给予她的忠告多么重要,无论什么人,都无法缚住樱子的翅膀,即使是无瑕的天上人啊,她也拥有着自己的一颗心。

        在保镖先生即将走过有纪、走出门的时候,她轻到微不可闻地出声了,“有纪。”

        那是很轻很轻的唤声,可是它总是拯救了有纪,把她从绝望和悲痛的深渊里拉拽出,年幼的孩子尚且无私伟大,她为什么要很自私地替她做下每一个决定?

        身形格外高大的男人背着小女孩走远了,他一个人絮絮叨叨,但是年龄相差极大的两个人突然就吵起来,原因在于男人不说好听的话,他还说雅各布是人傻钱多的老板,樱子嘟嘴蹦出一句“你傻”,就这样没完没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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