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染血之秋（八）

“城主请这位姑娘来府中一叙。”

        当一身黑铠的兵将鱼贯而入时，庄子里的安稳顷刻被打碎。

        来的兵将们鬼面蒙脸，不似黄家侍卫的半张面具，来者整张脸包裹在可怖的恶鬼面具之下，看着他们，仿佛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为首者更是连手指都不曾露出来，他抬手指向柯冉时，用黑色布条包裹的手掌僵硬地抬起，无端显现出不协调的感觉。

        他张口说话时语调怪异，毫无起伏，忽略周围所有人，他直直看向柯冉，道：“请。”

        柯冉并不意外他们的到来。

        城主府空无一人，如今以城主自称的这位，大抵便是他们要找的幕后之人。

        对方坐不住了。

        她走出房门，将眼前局势纳入眼底。

        院中围了许多人，为数最多的是黑铠兵将，黑压压占了一大片地方，而与之相对的则是阿景，他不退半步，与身庞的侍从一同护着背后的众人。

        “我说了，让你们滚。”阿景沉下声音来，语气中威胁之意十足，他紧握住手中长剑，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剑上前。

        “她走，我们走。”为首者无视威胁，直死死盯着柯冉，嘴上应道，竟是丝毫不退避。

        被那空洞死寂的眼睛一直盯着，柯冉心中一滞，掌心微微冒冷汗，也兀然生出一种熟悉之感。

        这东西，便是前几日夜晚的鬼兵吧。

        不详，死亡，弑杀，暴虐，它身上拥有的特性没有一种不是恶念，而造就此等产物的背后之人，其心性，又将是怎样的深渊。

        【该走了】殷阙提醒道。

        但她必须面对，为自己，也为这座城。

        柯冉望了一眼面前众人，向前一步，对着鬼面兵将道：“走吧。”

        还未行一步，她便被叫停了动作。

        “拦住他们！”

        一道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女声在她背后出现。

        柯冉顿住脚步，她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回头望去，姜宛玉扶着栏杆，披着单薄的外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睛却亮的惊人。

        她道：“我说，谁都不能走。”

        与声音并行的是阿景的动作，他长剑出鞘，疾速逼近鬼面兵将，银虹亮起，横向对方，待到鬼面兵将注意力转移在他身上后，巧劲袭向柯冉，将她抛向后方，自己则与鬼面兵将战在一处。

        随着阿景的动作，院中侍从纷纷上前，交战局势一触即发。

        柯冉定神后，自己已经被隔在了保护圈之内。

        那群兵将不是常物，姜宛玉的人与其交手讨不到好处，况且本来柯冉就是要以身做饵来引出幕后之人，如此下去不但计划被打乱，还会牵连旁人。

        手腕突然被握住，抬头看是姜宛玉的脸，她脸色不对，皮肤也烫的吓人，显然是高烧，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

        姜宛玉道：“琻翎，别怕，这次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柯冉将这个名字在心里回转了几圈，按下心中种种思绪。

        琻翎。

        这是把她当做那位故人了。

        柯冉放轻声音安抚道：“别闹，我自有分寸，你先放开我。”

        “可是，可是……”向来冷静娴雅的姜宛玉看起来慌张又焦躁不安，有点急哭了，她道：“上次放手后，你就再也没回来了。”

        柯冉揣摩着她的神色，道：“这次不会的，我保证。”

        当她说出保证二字之后，姜宛玉就安静下来了，她好像花费了很多力气，紧绷过后就是无尽的疲惫。

        “我…我……信你。”

        好不容易安顿好姜宛玉，柯冉朝阿景叫了两声：“过来看住她。”

        为首鬼兵与阿景交手时占尽上风，却不下杀手，闲庭散步似的逗他玩，此刻听见柯冉出声，后撤一步，一掌将阿景击回原地，朝蠢蠢欲动的属下们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他远远看向柯冉，道了一句：“明智之举。”

        “咳咳”，阿景俯地擦去唇边鲜血，指尖隐隐颤抖，那是承受巨力后无法抑制的表现。

        他掩去身体的异常，起身回去扶住姜宛玉。

        “没事吧”，柯冉问道。

        阿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神望向她，似是在询问她要做什么。

        柯冉看懂了，她道：“既然他们要见我，去一趟就行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没必要这样子。”

        她如今家当丰富，兜里还揣着几瓶疗伤药，取了一瓶塞给阿景，道：“知道你们和城主不和，但你也没必要拼上性命，多划不来，这药给你，好好照顾二小姐，等她清醒了，替我谢谢她。”

        阿景握住递过来的药瓶垂眸不语，良久才蹦出两个字，道：“保重。”

        “行”，柯冉应了一声，转身朝鬼兵们走去。

        行至半路，小金从人群中冲出来，张开双臂拦住她，眼眶泛红，对着柯冉道：“他们不是好人，姐姐不要去。”

        怎么又来一个。

        柯冉很是无奈：“你怎么也来凑热闹，先回去，我不会有事的。”

        flag立得多了，她也很害怕的，今天这种像遗言的段子说多了不会真出事吧。

        但小孩子就是比较犟，柯冉说什么他都不停，只死死拦着路，柯冉心里默默道一句对不起，飞速手刀将小金击晕放倒。

        “还有这个，一并看好。”柯冉道。

        待到阿景接过小金，柯冉朝他们挥挥手，洒脱离开。

        甲胄响动声逐渐远离，大门重新闭上，掩住了透进来的熹微晨光，留下一抹沉寂的阴影。

        阿景望着门久久停驻。

        半晌，他扶起手中二人，将小金交由侍从好好看顾，自己则轻扶姜宛玉进房间，将人安顿好后，掩住房门悄声退出来。

        转过身来后，脸上的那丝关切消失殆尽，神色中只剩冷漠，他半张脸埋进阴影里，一时竟有些陌生感。

        他望了望手中药瓶，合掌攥紧，顷刻间，瓶身出现几道裂纹，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一阵飞吹过，原地空无一人，只剩下墙角破碎的白瓷残渣和几颗滚落在地的丹药。

        …

        走在鬼兵们的包围圈内，面上邀请实则押送，柯冉暗自将形势纳入眼底，心思回转了几圈，觉得有些奇怪。

        【我怎么觉得这鬼兵挺能忍】柯冉道。

        【此话怎讲】殷阙道。

        【刚才那番情形，为首的头领居然没有动真格，还制止住了手底下兵丁的动作，有些出乎我意料】

        这群鬼兵如此凶神恶煞，按道理强行血洗才是他们的基本操作。

        【或许他们有忌惮之物在那处】殷阙道。

        柯冉仔细想了想庄子里的布局，能称得上不对劲的地方便只有那棵老枫树。

        【此话也不无道理，鬼兵好像不愿在院子里大动干戈，这大抵也是那背后之人的吩咐】

        那树到底有何渊源，处处贯穿着这幻境的角落，再者，鬼兵忌惮的东西，是那座院子，还是院中的人事物。

        柯冉心中隐隐出现一丝线索，她暗自记牢，心思重新回到周围。

        他们脚程很快，柯冉很快就来到了城主府大门口处，一路上被周围阴冷气息渗得有些不舒服，她摸了摸胳膊，将寒凉驱散了些。

        朱红的大门紧闭，如同此时周围的冷寂气息一般，城主府亦有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靠的近了，那艳丽的色彩仿佛在流动，充满了迷幻的观感，令人心生警觉的同时又忍不住再靠近些。

        【凝神】

        殷阙的提醒仿佛敲击在耳侧的钟鸣，瞬间让柯冉瞳孔聚集，她眨了眨眼，收回了挪出的一脚，心底这才泛起了一丝后怕。

        这大门竟然有乱人心智的作用，她方才差点陷进去了，此处果然危机重重。

        而在被叫醒之后，柯冉再去看那扇门，心中便只剩下平静。

        “请。”鬼兵道。

        数个念头与交锋在柯冉脑海中闪过无数瞬间，而在现实中却仅仅过了一个呼吸。

        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水榭亭台，蜿蜒长廊。

        若是忽略其中静寂无声的诡异气氛，这里倒也算得上景色宜人。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柯冉踏进了城主府，甫一入内，朱门哐的一声闭合，将她彻底和外界隔离。

        鬼兵们没有进来，此刻城主府的活人便只剩下柯冉一人了。

        柯冉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没有太多犹豫，她抬脚往府中腹地走。

        那棵巨大的红枫依旧伫立在原地，万千轻薄红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打在树上，向下投出了一片阴影。

        而在阴影之中，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瘦，披着一件暗红色的衣袍，头发随意地散着，看起来洒脱极了，此刻正背对着柯冉。

        他好像在端详那些红绸。

        柯冉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

        据她了解，城主是个年过半百，满头白发的老东西，万没有可能是眼前的年轻人。

        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结果了。

        他，便是幕后之人。

        对方闻声转过身来，柯冉才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可以用精致来形容的脸，浓烈又锋利，眉眼间却淡漠至极，好似对万事都不上心。

        他的瞳孔是暗红色的，抬眸望向他眼睛的时候，仿佛投进了一片汪洋的血海。

        那人明明透着火一样的颜色，但神色却冷的惊人。

        对于此情此景，柯冉想到了一个别扭的形容。

        像一团黯淡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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