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染血之秋（十二）

稠黑的雾气夹杂着些许猩红缓缓朝天地蔓延开来，明明正值白天，染秋城中却似黑夜，充斥着不详的气息。

        客栈里面静悄悄的，白日不点灯火，没了暖人的旭阳，整座客栈骤然阴沉下来。

        静寂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几声响动，立刻引起了魏长戚兄妹的警惕。

        他们此刻正站在客栈二楼最右边的第一间房内，自异动开始到现在，短短几柱香时间，染秋城的天便仿佛染了墨一般，城中的气息也愈发诡谲不明了。

        “有东西靠近。”魏幼茗低声提醒道。

        魏长戚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动静，他不动声色的压低身子，将所有细微变动纳入眼底。

        稠密到压抑的空气撬动着他们的心弦，魏长戚手中握紧锋利的黑色铁器，只要那东西一现身，这枚镌刻符咒的飞刃就会立刻脱手而去。

        响声愈加频繁了。

        黑暗中突然伸进一只手，猛地扣上了窗沿，推开了虚掩的窗子，伸进房内，魏幼茗下意识想要动手，指尖凝起灵力就要下狠手，却被身前的魏长戚给拦住了。

        “等等”，魏长戚对妹妹摇摇头，道：“不是怪物。”

        魏幼茗放下手，仔细看去，那黑影并不是想象中面目狰狞的鬼物，她看清了后，微微瞪大杏眸，声音高了一度道：“柯姐姐。”

        没想到刚翻进来就面临剑拔弩张的场景，柯冉有些尴尬：“呃，你们好啊。”

        她从窗子上跳下来，轻咳一声正色解释道：“城中处处都是黑雾鬼兵，这客栈也不见得安全，我为避免暴露行踪，只能如此。”

        魏长戚缓了缓神色，向她拱手道：“这城中异样还请姑娘赐教。”

        他们兄妹在异变突发时惊觉，二人联手在这间房中设了结界，一则隐藏行踪，二则用来御敌，但除了被动防守之外，他们并没有更好的对策，长此以往，恐怕会困死其中。

        观柯冉神色，似乎知道些什么，这个时机来找他们，必然也存了结盟之意，或许这就是破解他们兄妹困局的关键。

        柯冉望了一眼远处不断扩张的血阵，神色凝重了下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请你们帮忙，这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她道。

        魏长戚和魏幼茗对视一眼，回过来认真看向柯冉：“姑娘请讲。”

        “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们对染秋城和城主的了解。”柯冉道。

        魏幼茗垂眸想了想，道：“这是个很真实的幻境，非大法力者不能为，城中看似平静，但却暗流波动”，她回忆着道来：“我曾听客栈老板说，城主妻妾成群，但天生亲缘命薄，子嗣多半早夭，唯剩下两位小姐磕磕绊绊地长大，一位主母嫡出的，一位庶出的，地位天差地别。”

        魏长戚补充道：“奇怪的是，城中百姓关于城主和那嫡出的小姐倒是印象稀薄，反倒是那庶出的二小姐更得人心。”

        “我记得那位二小姐叫…叫…姜宛玉。”魏幼茗道。

        “不错，她应该就是我们出去的关键”，柯冉抬眸道：“城主府中是空的，里面没有活人，只有一名唤作琻翎的妖魑，他操控着万千傀儡，以身合阵铸就血阵，这幻境便是他的手笔。”

        “他的目的，便是杀了这城中所有人。”

        魏长戚有些疑虑，问道：“妖魑作祟我已了解，但柯姑娘又怎么确定姜宛玉与此事有关。”

        虽说盟友之间需要相互信任，但像柯冉说的关键之人就是姜宛玉这种消息，还是得多加确认才行。

        柯冉自然是有她的理由，道：“我曾从姜宛玉口中听过妖魑的本名，再者，城主府中生长着一颗缀满红绸的枫树”，她看向对面兄妹二人，接着道：“姜二小姐的院中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枫树。”

        【抬手】

        耳侧突然传出声音，柯冉眨了眨眼睛，轻抬手，指尖突然缠绕上氤氲蓝色烟雾，烟雾缓缓绘出一副画，画中正是那两颗枫树，所处的背景截然不同，但树身各式小细节一般无二。

        这是殷阙的术法，柯冉能感觉到他已经醒了。

        她在心底轻唤了两声，却没得到回应。

        又睡过去了？

        心底有些担心，她按下情绪，手中一挥，那画便浮在空中飘向了三人中心，她道：“这就是那棵枫树。”

        “如此看来，这姜宛玉确实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魏幼茗仔细斟酌后便对柯冉信了八分。

        不知怎么，她只要一看见柯冉，便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无端的信任，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柯冉就是有种神秘的氛围感，很是亲切。

        魏长戚有些担心：“除了姜宛玉身上的谜团外，那妖魑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他只身铸就的幻境便能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更别提与他正面对上了”。

        他道：“柯姑娘所说之事若是杀了妖魑，恐怕我们兄妹亦有心无力。”

        事关重大，他眉心微皱，收起了一贯挂在脸上的笑，严肃了许多。

        柯冉点头道：“琻翎行事疯狂，正面对上的话我们胜算确实不大，我之所以来找你们，是为了另一件事。”

        魏长戚道：“请讲。”

        “我要你们去找一样东西。”

        …

        血阵疯狂扩张，但在满天血色中，仍有一抹明亮，明媚的暖阳洒在庭院中，飞花飘摇，一片宁和。

        一门之隔，庄子外是阴森鬼气，庄子内却繁花似锦，葱葱茏茏，这般割裂的场景让柯冉眼皮一跳。

        满城风雨飘摇，此地却似世外之地，她好像猜出琻翎在想什么了。

        在满地危险之中，只有这一处是安全的，那就等于把人往这里推，是无法拒绝的阳谋。

        她知道姜宛玉这里有突破口，而妖魑想要的是让他们自投罗网。

        琻翎将破绽摆了出来，但也自信赢得一定会是他自己……真是肉眼可见的狂妄啊。

        两厢算计，却不知到最后谁能更胜一筹。

        再次踏进庄子内，柯冉感受着平静气氛下汹涌的暗流，平静了神色，看向院中。

        她最先看见的是小金，他垂着头，呆呆坐在院中，看起来像抽干了精神气。

        “小金。”

        “姐姐？！”小金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循声抬头，等到他看清确实是柯冉的时候，猛然被喜悦冲昏了头，红着眼睛跑了过来，急地结结巴巴：“太好了，太好了。”

        “之前下手有点重，你没事吧。”柯冉问道。

        她之前因为小金的阻拦一手刀打晕了这孩子，下手有点重，希望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没事。”小金使劲摇摇头道：“姐姐能回来就好，那群人有没有使坏？”

        看着小金嫉恶如仇的眼神，柯冉故作轻松道：“没发生什么，就聊了两句。”

        确实聊了两句，聊完之后就把人家树推了房掀了，惹得主人家大怒要鱼死网破，呃，虽然琻翎可能最初打的就是这个心思，那便也怪不得他们反击。

        “姐姐快歇着，我去倒水。”

        “不必了。”柯冉道：“今日出了太多事，你怕是也紧绷了一天，快去休息吧。”

        虽然距她之前离开也不过四个时辰，但期间经历太多，骤然静下来之后，令人无端生出隔世之意。

        “姜二小姐在哪？”柯冉问小金。

        旁人可以放松，但她不行。

        小金醒了有一段时间，庄子里面善后他也瞧见了不少，他说姜宛玉病体虚弱，高烧不退，加之今日动荡，她情绪激动，病情来势汹汹，此时刚看过大夫，开了剂猛药服下，此刻正在房中昏睡。

        借口有要事相商，柯冉把小金支开，她快步来到姜宛玉门口，一眼就看见了一直守在房门外的阿景，他冷着一张脸，神色有些疲惫，看到柯冉出现，才分出些精神理人。

        “你，受伤了。”阿景不善于说话，挤出这几个字就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柯冉身上有伤，衣服没换，血迹还残留在上面，她头发散着，从远处走近的时候活脱脱像女鬼索命，虽是青天白日，不免添了几分阴气。

        阿景倒不是一惊一乍的人，看到柯冉这副模样愣了一下便恢复常态。

        “废了些功夫逃出来了”，柯冉言简意赅。

        阿景道：“你很厉害。”

        柯冉的重点不在这，她转问道：“姜二小姐怎么样了？”

        “不好。”阿景神情看起来很低沉，他张了好几次嘴才说出了话来：“大夫说她油尽灯枯了。”

        “我不信，也不想接受。”阿景声音沉沉的，他一直像影子一样沉默地守在姜宛玉身旁，以至于如此清晰的情绪暴露出来时连本人都未曾料到。

        命运的拐点向来是猝不及防的，姜宛玉的病情急转直下，到现在竟然已经成不可回转之态。

        “我能见她一面吗，你放心，就远远看上一眼，不会打扰到她休养的。”

        得到阿景默许后，柯冉走到窗边，掀开一条小缝。

        姜宛玉正在昏睡，面色苍白，看起来奄奄一息。

        她身上到底存在着什么秘密，柯冉不清楚，但事情的发展方向告诉她，或许这个秘密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得知了姜宛玉的情况，柯冉重新合上了窗。

        在众人都未曾察觉下，一片小小的碎纸屑从她袖中抖出，化成小纸人朝她招了招手，然后撅着屁股哼哧哼哧隐没在墙角缝隙中，见东西放好了，她回过头来看向阿景，道：“二小姐需要静养，我便不打扰了，所有需要的地方尽管说，我绝不推辞。”

        阿景情绪低落，现在只想守着房门，柯冉说什么他都只嗯一声，柯冉见状也识趣离开。

        那纸人是殷阙的东西。

        他受伤后就没怎么吭声，偶尔诈个尸扔给柯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讲清用途后就又没声了，像极了已读不回的某些现代年轻人。

        “忍住。”

        毕竟是反派型纸片人，有点脾气也正常，情况特殊，我忍。

        柯冉内心吐槽一遍，倒是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怎么怕殷阙了，相比于之前脑中想象的杀人魔形象，她身边的殷阙更像是……朋友？

        和反派做朋友？

        松懈思想要不得，反正干完这票她就能解脱了，还是勤勤恳恳当个工具人吧，别到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

        撇去脑子里有的没的，柯冉把心思放在了自己的计划上。

        算算时间，魏长戚他们应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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