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钱塘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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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岸,女子坐在烟灰色的大石上,歪头绞干沥着水的头发。
一腰间胯刀的粗布衣男人走到她身后,恭敬问道,“新帝大赦天下,徐家女眷都回了溧阳,姑娘打算何时启程?属下早些做准备。”
江水裹挟皂角香气向下游涓涓流去,徐芸用半湿的帕子抹了脸,“孩子们的课业不能落,七日后再走吧,不用太麻烦,租辆马车再备点盘缠就行。”
“只用马车和盘缠?这里的东西姑娘都不打算带走了?”
徐苓回头,惊讶道,“要带走做什么,又不在溧阳久待,姨娘要是愿意随我一块儿回来,现在的屋子便嫌小了,得再置办个三进的院子。”
她擦干手,海藻般的长发拢在胸前,拿起脚边的铜盆,与男人致谢,
“这些年多亏了你和苏大人,我也在这儿安顿下了,却终归不是你的好去处,届时到了溧阳,你便不用随我回钱塘了。”
说话时,她眉眼弯弯,身上被钱塘独有的温润包围着,当年男人奉主子的命踏遍万水千山才在一间低矮的茅草屋中找到她,她就站在堂前,下边齐齐坐着六个衣裳打着补丁小孩,六张截然不同的黝黑的脸上,都生了一双璀璨的瞳仁,正神采奕奕地追随着堂上女子的身影。
他们叫她先生,说她是方圆几十里唯一愿意教他们读书习字的夫子,不收束脩,连上学用的书都会替他们备好,她胸怀大海,口若悬河,遥远似天外飞仙,却停在这处贫苦地上,粗衣淡食,做了位女夫子。
男人将溧阳徐家的祸事告诉她,乍闻父亲兄弟惨死,母亲姐妹逢灾的消息,她镇定到握着书卷的手没有半分颤抖,到晚间用膳的时候,男人敲开她轻掩的房门,被她压抑的痛哭止住脚步。
后来他们一路辗转往南,在钱塘江畔住下。
徐家落罪前月月都会寄银子给她,日积月累,她也有不少体己,干脆盘了个小院子,一分为二,一半用来住,一半用来办学。
他没想到,她打算在这片土地上生根。
男人慢半拍跟上她,“姑娘,属下”
“不急,一时半会儿决定不了的话,等到了溧阳,就去问问苏大人。”
启程的那天,一群豆大的孩子围着徐芸稚嫩地嚷嚷,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也有问她溧阳好不好玩的,她都耐心地一一作答,
“等夫子回来,给你们带溧阳糕点好不好?”她揉了揉其中一个孩子的发顶。
一石激起千层浪,孩子们都乐开了花,纷纷推她上了马车,异口同声地说,
“徐夫子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夫子知道啦。”徐芸撩开车帘,矮身钻进马车。
大约半月多的路程,马车才到溧阳的城门口,因提前传了消息,徐家早早派了小厮在城外接应,交接了架马车的活计,男人跳下马车,与徐芸分道而行。
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瞧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巷,她竟心有戚戚,当年徐家遭此大难,身为徐家的女儿,躲在僻壤他乡,既不能与家人共苦,也无法像苓儿般救他们于水火。
她到底是愧的。
可对于只剩下徐芸一个孩子的张姨娘而言,她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健康,流放辽西的日子太苦了,好在苦里还掺着点甜,只要想到她的芸儿没受苦,再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也能撑下去。
方兰悦自小养尊处优,辽西的几年一下压垮了她的身子骨,上好的药材不要钱地用在她身上,也跟扔进海里似的,一点用处都没,好不容易熬到回了溧阳,一路的奔波让她本就苟延残喘的身体愈发要命,太医都说她没多久的活头了,太后娘娘心疼,把人接进宫里亲自照顾去了。
姚又棠也带着徐望回到了徐家,新帝让牙都还没换完的孩子承袭了平津侯的位置,不过徐望太小,偌大的平津侯府还是要靠姚又棠和张姨娘二人来管。
虽说是孤儿寡母,好在有太后和新帝撑腰,日子也能过下去。
后院的祠堂里多出了三块新的牌位,张姨娘日日都去上香,守在祠堂外的丫鬟总能听到里面传来哭骂声,直到收到大小姐要回来的消息才算停息了几日。
这不,天才蒙蒙亮,张姨娘就撸起袖子进了后厨,备菜切肉地,说要给大小姐好好接风洗尘。
等做完了这些,又马不停蹄地换了衣裳在府门口翘首以盼地等,凡有马车走近,她都要用帕子沾一沾眼角,倏而扬起笑脸。
来回几次都不是大小姐的马车,丫鬟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却像木偶人似的,做再多次重复的动作也不嫌累。
好在,这一回的马车,是真的载着大小姐的那辆了。
“芸儿!”
张姨娘瞪大了眼,跌跌撞撞地扑向马车上下来的纤长女子。
徐芸被大力冲地后仰,回过神来抱住略显失态的生母,耸耸鼻子,
“在这儿都能闻到香味儿,姨娘快带我进去,一路上吃的甚是不好,就等着姨娘的手艺呢!”
张姨娘松开她,眼里含着泪,掌心心疼地捧着徐芸的脸,真心实意地笑道,
“好好好,马上开饭。”
张姨娘这一顿真是下足了功夫,十几个菜盘子,把餐桌都占满了,一早上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也不觉得累,饭碗里的饭没见少,倒是徐芸碗里的菜,都不用她自己去夹,嘴里的还没吃完,饭面上就又多出一筷子菜来。
“姨娘。”徐芸无奈地按住她又要往自己碗里伸的筷子,夹了一块蒜香排骨放在她的碗里,
“再好的菜,也得姨娘陪着我一块吃才香。”
热泪从眼角溢出,张姨娘忙用手揩去,压着哭腔拉起嘴角,
“好,姨娘陪你一块儿吃。”
徐彮的死带给张姨娘的创伤,是无论时间还是再见的女儿都无法弥补的,祠堂内,张姨娘把徐彮的牌位抱在怀里,伏在徐芸的肩上,哭得死去活来。
她骂先帝,骂父亲,也骂在她眼里害了全家的大哥。
“我的彮儿,他才刚长大啊,等再长大一点,他就会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他答应过姨娘的,芸儿,他说过的。”
她将徐芸的手捏得生疼,
“他要做大官,买一座大院子,把你和我都接过去,咱们堂堂正正地过自己的日子!”
自己的日子
徐芸望着徐家历代的牌位失神,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过的日子,但姨娘却因为弟弟被永远困在了多年前。
不该这样。
人,总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否则,总有一天,会被过去的事吸干精气。
“跟我走吧,姨娘。”
徐芸握住她的手,“我打算在钱塘买一座大宅子,钱塘的景和溧阳不同,姨娘去了,定会喜欢的。”
悲怆的哭声骤停,张姨娘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破声问道,
“你还要回去?!”
徐芸抽出徐彮的牌位,重新放回远处,手指缓缓描摹着牌位上的刻字,
“是,我很喜欢那里,溧阳的景看着太让人生悲了,姨娘也随我去吧。”
“我不去。”张姨娘红着眼,语气坚定,
“侯府就是我的家,除了这儿,我哪儿都不会去。”
张姨娘打记事起就在平津侯府了,常常说落叶归根、落叶归根,没了儿子,她的根就在侯府里,她见过平津侯府最鼎盛的光景,也亲生经历过平津侯府的破败,她与女儿不同,她嫁夫随夫,这一辈子,再怎么折腾,也脱不开侯府的圈。
从徐芸瞒着自己与姜家和离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女儿,是看不上自己要走的路的。
而她也心甘情愿,远远目送她,去走她想走的路。
就像钱塘引不走自己一样,侯府也留不住她。
布满皱纹的手纠结在一块儿,张姨娘静静地望着女儿若有似无的背影,
“夫人不久于人世,侯爷年幼,姚小姐虽说留在了府里,但到底是和离的身份,许多事,她不好说也不好做,我留在这儿,好歹也能帮衬着他们,你放心,皇上金口玉言,就算是孤儿寡母,也能让这平津侯府在溧阳城里抬头挺胸地立着。”
“你回去也好,与姜家和离的事总有些人喜欢挂在嘴上说个不停,既然喜欢钱塘的景,就在那边好好过,逢年过节地愿意回来看一眼就好。”
既然母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便都去做各自想做的事,也不为是一件好事。
在府里与张姨娘腻歪地贴在一起呆了几天后,徐芸站在了苏府门外。
如今的苏葳,可以说是位极人臣,年纪轻轻就成了御史大夫,揽监察百官的职务,又因他未曾娶妻,溧阳城里谁家女儿想要嫁人,首选就是御史大夫苏大人。
不过,却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苏大人瞅着,十一点要娶妻的意思都没啊。
苏葳本在建章宫与赵泓颉对弈,听到徐芸等在府外的消息,毛躁地差点连对面指黑子的人是什么身份都忘了,套上鞋子就要往外跑。
还是旁边的太监重重咳嗽了一声,才叫他找回飞到远处的脑子,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告退。
明明皇宫里苏府也没多远的路,他却觉得时间被拖得无比漫长,在他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催促声中,车夫一脑门子汗地把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口。
徐芸正和苏老夫人说着话呢,就被突然推开的门吓了大跳,手里的核桃酥都滚到了地上。
苏老夫人怪嗔地对来人道,
“多大人了,行事不知道稳妥些。”
徐芸也朝他看去,眼里散着细碎柔和的光。
感受到独属于她目光的热度,二十四五岁的御史大人竟紧张到要靠抓衣袖来缓解,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困难无比,苏老夫人耳明目清地瞧着二人,忽然笑着起身,说不掺和她们年轻人说话,便要离开。
徐芸连忙起身去送,并道,
“苏大人是大忙人,我今儿上门要紧的还是来瞧瞧老夫人您,顺便同苏大人道声谢,要是没有他,我哪儿有这几年的安生日子过。”
“好好好,那你们慢慢说,老婆子累了,先回去躺会儿。”苏老夫人慈爱地拍拍徐芸的手。
“徐姑娘。”
老夫人由人搀扶着走远,苏葳迈着步子朝她走近,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僵硬地转身,绕到桌子另一边坐下,用茶杯掩饰内心的欣喜与紧张,
“每年年关,各地官员进宫述职,与几位钱塘的大人谈起时,常听他们说钱塘美景,与溧阳风气大为不同,每听一回,都甚向往之。”
他边说,边用余光紧盯她的神情,徐芸赞同地颔首,说道,
“钱塘的冬日不似溧阳,风刮过都能冷到骨子里,天一冷,最受苦的便是老夫人那般上了年岁的老人,钱塘倒不失为一个过冬的好去处,何时你若有心带老夫人来钱塘,与我写信一封,必让尔宾至如归。”
去钱塘,为何要写信给她?
难不成
滚烫的茶水倒在手上,苏葳嘶了一声,徐芸眼疾手快地夺过茶杯放下,打趣道,
“还真应了老夫人那句话,苏大人是越活越年轻了。”
茶杯从手中抽离的时候,她腕上的银链正巧贴上他的指腹,冰冷的温度让他霎时从迷雾中抽离出来,他看一眼发红的手背,说道,
“在外脑子用得累了,回府里不得让它好好歇息?”
“噗。”徐芸被逗笑,
“倒也不能说你强词夺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少听人说起过南边的风水养人,南边来的姑娘一行一举皆如三月春水般撩人于无声,苏葳不曾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直到见了她,才恍然发觉,那些话也并非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夸张言语。
南边的风水不仅养人,似乎还有让岁月停步的功效,他在溧阳观月升日落、春去秋来,隔年举镜自观,不去细看,也能发现眼角多出的细纹,而她呢,一颦一笑,皆如当年。
既如此,终归不能强求。
一如当年徐芸第一回离开溧阳时,苏葳第二回咽下挽留的话,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亲自骑马,将心上人送出了溧阳。
青帏马车卷起细小的黄土粒,留下不见尽头的车辙小印,他打马掉头,背对苍茫的天地,走入芸芸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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