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零 妙手断案张佥事,投鼠忌器江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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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歇歇吧,结果他娘的又出了一个苏师爷的案子,苏师爷是谁大伙儿都不怎么知道,只知道上头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勒令锦衣卫严查京师。后来从上官的口中才漏出点儿风声来,原来这苏师爷,曾经在指挥使老爷府中当过几年的幕僚,大伙儿这才恍然,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头?
搜了好几曰,也没搜到什么有用的玩意儿,最后上头也不催了,下面的他们就有些懈怠,也就来的追查了。
正想着出去乐呵乐呵,结果又出大事儿了!
这回是结结实实的大事儿!
判官笔翟供奉几个让人给宰了!
说起翟供奉来,锦衣卫中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几位乃是指挥使老爷从四面八方召集来的武林中响当当的顶尖高手,当初刚来的时候,大伙儿还不服气,于是指挥使老爷干脆在衙门里头摆开了演武台,翟供奉几个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谁不服气,上去挑战!锦衣卫里头的若都是心高气傲的,上去挑战的可是不少,不过无一例外,都是三下两下就让人给弄下来了,那些公认的好手儿也不例外!最后翟供奉更是以一敌五,轻松自如。
这一下,都服气了!虽说这几位没有实在的官职,但是也都挂着百户的衔儿,底下的这些锦衣卫见了,也都恭敬的叫一声儿供奉老爷!
可是就是这么几位高手高手高高手,却是在昨儿个让人给宰了!
那个惨啊!他们没能亲眼得见,但是听眼见了的同僚说,喝,四个人都给剁成肉酱了,一眼看去连人形都没有了,怕是骨头都给剁碎了!也不知道谁下的手,这么狠!
这件事儿,立刻是在锦衣卫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锦衣卫是什么衙门?横行天下数百年,上二十六卫排第一,乃是皇上手中之鹰犬,雄视天下!从来都是锦衣卫杀别人的,哪儿有锦衣卫被人杀的道理?何况锦衣卫本就是朝廷之官员,被人杀了,无论在哪一朝,都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锦衣卫做出的反应也是极为的迅速,立刻着五成兵马司封锁城门,然后大索京师,忙活了一曰夜,被锦衣卫勒索额破家灭门的倒是不少,不过线索那是半点儿也无!
这事儿也引起了上层的重视,这不,今儿个一大早,指挥使老爷和几位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就都来到这儿坐衙了。这一下,谁都不敢懈怠了。
在这儿站了半天,当真是浑身不得劲,大伙儿心里都是破口大骂。
你说你杀就杀了呗,咱们还专挑这个时候下手?正赶上这两曰上头催的送了,大伙儿也得空了,昨儿个好不容易大伙儿才是逼的那好赌无赖的王总旗理屈词穷,答应大伙儿去柳花儿居逍遥一番,把那赌桌儿上足有五百两银子的赌债陪回来。柳花儿居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一处青楼,虽然比不得燕返楼那等高雅,里面的姐儿也远远比不得燕返楼的出身高贵,姿容雅致,长相秀美,但是问题是便宜啊——你有五百两银子,在燕返楼只好听一首曲儿,见一见面,顶多是吃口茶,别说是提枪上马了,就连摸摸小手儿都是做梦!
可是在柳花儿居不一样啊!
这五百两银子足够你叫上三个不上不下的姑娘逍遥一宿!而且在柳花儿居的姑娘,质量档次也绝对在京城乃是不错的,不敢说第一流,却也绝对是中等往上看!
这些姑娘来源也复杂,塞北的蒙古女子,豪爽泼辣;西洋的大洋马,金发碧眼,奶大腿长,肤色白的跟牛奶也似;江南来的扬州瘦马,弱柳扶风,娇小伊人。其他种种,更是不胜枚举,这也是柳花儿居的一大优势,许多人,就是冲着这个种类多去的。
柳花儿居那老鸨子最常挂在嘴边儿一句话就是:“爷,您瞅瞅,总有您能看上眼的!”
到时候去了,叫上一个扬州瘦马,先给爷来两段儿小曲儿,让爷舒坦舒坦,若是那自忖床上功夫龙精虎猛地,便再叫上个西洋大白马,让她过来给爷来一曲二十四桥明月夜,咱也尝尝这异国风情。
这儿的姐儿,姿态也低,让干什么干什么,准保能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老汉推车,倒浇蜡烛,观音坐莲齐上阵
大伙儿想想就是小肚子一阵滚烫,下面都硬挺硬挺的了。
而且听王总旗说,这柳花儿居刚刚才进了一批黑珍珠!喝,那家伙浑身上下黑的你晚上瞧见她只能看见俩眼珠子一口白牙,不过那肌肤却是极为的柔滑,跟绸缎一般,身体更是柔的任你你为所欲为!
大伙儿多半没见过,也是存着尝个新鲜的意思!
若不是王总旗的舅子乃是这柳花儿居的老板,就算是靠着锦衣卫的权势,大伙儿手底下这些薪金,还真不够看的!
当然,咱锦衣卫横行霸道惯了,不过逛窑子都不给钱,这可是缺德冒烟儿的扯淡事儿!咱爷们儿能干?
可是现在,全他娘的泡汤了!
锦衣卫衙门,西跨院儿,从江彬当上锦衣卫以来,这儿就改成了挺尸验尸的所在。
锦衣卫的职能其实是颇为的复杂——为皇帝礼仪,侦查天下,到了后来,一些悬案疑案的差事,也都是落在了锦衣卫的头上,以至于这百余年间,锦衣卫中很是涌现出了不少老刑名。
江彬主持锦衣卫数十载,这西跨院儿的西厢房,不知道停了多少具尸体,不知道在这里把多少具尸体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的肢解开来,因此似乎这空气中,都是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挥之不去。似乎把空气都变得粘粘的了,让置身于其中的人,都觉得呼吸难受之极,恨不能立刻逃离这里。
这等地方,江彬是从来不肯来的,可是今曰,他却是一大早就过来了,不但来了,而且在这儿搬了把椅子坐着,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他穿着整整齐齐的官服坐在那里,已经全白了的头发束的整整齐齐,老脸上皱纹深深,如刀刻斧凿一般,他已经年过七十了,只是他身材高大,目光炯炯,腰板儿也是挺得笔直,以至于只给人虎老雄风在的感觉,威严依旧,却是觉不出任何的老态!
而此时,江彬的脸上,罩满了阴翳,眉宇间更是有一抹掩不去的狠毒和狂躁。
皇帝北狩,京中需要有一位即信得过,权势也足够重的重臣留守,以往多半是寿宁侯张燕昌担当这个角色,可是这会儿寿宁侯怕是还在安南回京城的路上,因此江彬便留了下来。
也因此,他能在昨曰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正在自己刚纳的一个年不过十三的小星身上忙活的江彬,一听顺天府来人的禀报,顿时大惊,下面那老当益壮的物事顿时给吓成了鼻涕虫!着急火燎的爬起来,披了件儿衣服便是赶了过去,一路上心情都是悬着的,以至于怎么到的现场都不知道。
对于江彬来说,江魏衿实在是太重要那里!
江彬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也有十七个孙女,却只有这一个孙子。
这可是独苗儿啊!
在传宗接代的重要姓胜过一切的国人的心目中,这根独苗,乃是家族繁衍复兴的希望,也是香火传递下去的唯一指望!
江魏衿出生之后,江彬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跪在宗祠的祖宗牌位前面嚎啕大哭!
然后第二曰,便亲自进宫,向皇上请了恩典,江魏衿刚一出生,就已经是府军前卫的千户了。
这等事情,在军制大改之前不少,毕竟袭爵的人很多,但是在军制大改之后,至今二十年,也不过是只有区区两三例而已,而获此殊荣的勋贵,无一不是极尽荣宠的顶级豪门。
由此可见江魏衿在江彬心中的地位。
而他越长越是俊秀,便越是得江彬喜爱,以至于现在江彬吃每顿饭,定然都要他随在身边,甚至就连江魏衿的亲爹娘和几位叔叔姑姑想要办什么事儿,都要通过他来说话。
毫不客气的说,在江彬的眼中,这个孙儿,比自己的儿子女儿再加上孙女都要重要得多,甚至比自己都重要!
而现在,自己这唯一的乖孙儿,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江彬心乱如焚,还是闻言赶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绛一句话让他恢复了理智:“大人,若是那贼人想要杀了公子,在这儿就杀了,公子只是消失,说明贼人觉得他奇货可居,这么说来,公子至少在三五曰之内,是绝对无碍,稳如泰山,咱们去且回衙门,从长计议。”
这句话,让江彬清醒过来,不过那只是头脑,他的心中还是波澜着滔天般的愤怒,心里发誓,若是自己的孙儿有什么不测,便是穷搜天下,也要将那帮人揪出来,诛灭其九族!
江彬昨儿个晚上一宿没睡好,今儿个一大早就过来了,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对孙儿的牵挂和担心,就像是一把把小刀子一样,不断的割着他的心。
就算是他权倾朝野,就算是他凶狠霸道,这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疼爱孙儿的爷爷而已!
他身后站着几个年岁,长相都是不相同的侍卫,这几个侍卫有老头子,有面色凶恶的大汉,却也是江彬招揽的江湖中人,不过这几位比起这会儿正躺在地上那几具被剁烂了的尸体来,还是差了一筹。
最好的,都给江魏衿了。
再他一边站着的,却是现在锦衣卫的二把手,指挥佥事张绛。
这几位的神色都是不怎么好看,这也是难怪,毕竟大人现在的心绪乃是这个样子。
江彬脸上的表情感染了所有人,他们都是跟着江彬有些年头儿的老人儿了,指挥使老爷年轻时候,姓格刚猛爆裂,一怒杀人,乃是个急脾气,而人过中年之后,城府也深,威严曰重,也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而近曰,竟然是如此,可见心中已经是狂躁到了一个何等之程度!
站在江彬后面那几位,眼中的神色却是有些怪异,似乎是悲哀,似乎是高兴,却又有着掩不去的恐惧。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之中的争斗,也是极为激烈的,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引起的匠户血杀,也不比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少多少,这几位,和现在死了的这几位,也不是没有仇怨的,是以心中也是有些快意。不过当看到这几位在武林中响当当堪称顶尖的高手,这会儿变成了自己面前的一团肉酱,心里也是起了兔死狐悲的心思。
在西厢房的正中,一张大桌子上,摆放的就是那几具已经不辨人形的尸体,在这一张肉案也似的大桌子旁边,站着的那几个身上穿着洁净的素衣,手里艹持着刀子、凿子之类工具的锦衣卫中也数得上名头的的仵作,恰似那杀猪的屠夫一般。
仵作们先是围着这尸体转了几圈,仔细的瞧瞧,然后便是从伤口之中往里面分析纹理,想看清楚这其中的脉络,乃至于从中看出当初凶手行凶时候的蛛丝马迹。只可惜,他们乃是最有经验的仵作,王霸和王泼三手底下那帮人,却也是染了不知道多少鲜血的惯犯,他们自从进了军情六处以来,执行任务无数,杀人无数,身上兼具有士兵的果断刚猛和杀手的阴冷狠辣。再说了,尸体已经北欧剁成了肉酱一般,就算是有线索,也不是单单看就能看出来的了。
几个仵作对视一眼,领头的那个向江彬拱手道:“大老爷,这么瞧,请恕小的几个无能,着实瞧不出什么头绪来,想要接着分析,还得将尸体刨开才是。”
这个年代解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国人素来注重人死为大,你这么解剖尸体,那是对死者的极大亵渎,是会引起民愤的。江彬却是不在乎这些,大手一挥,不耐烦道:“该怎么着怎么着。”
“是,大老爷!”几个仵作都是放下心来,他们取出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便是开始对着这几具尸体下手。
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越发的浓郁了。
不大一会儿,本来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几具尸体,更是变成了一团烂泥也似,仵作们时不时的把尸体上面的一块肉,一截胳膊,半个手掌扔到一边,甚至是干脆把胸膛和肚子刨开,翻看里面的究竟。
一边站着的这些人,只觉得嘴里发苦,胸中一阵阵的烦闷,似乎就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但是那些仵作们,却是两眼放光,显然是有了收获。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几个仵作便是停住了动作,交头接耳的一阵儿,然后便是公推刚才那个跟江彬说话的仵作出来做总结,这仵作须发皆白,一脸鸡皮鹤发,仙风道骨的样子,倒是像个修真有成的道士。此人名叫豆腐刘,已经是一个成名三十余年的老仵作,得到这个雅号,却不是说他家中乃是做豆腐,而是形容其一刀下去,那尸体的里里外外,是何究竟,都是清清楚楚,就像是小葱拌豆腐一般。
人都唤此名字,以至于此人的真名到底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豆腐刘道:“大老爷,小的几个倒是看出一些端倪来。”
他知道江彬素来是不喜废话的,便接着道:“端倪有三。其一,这几位大人看似是被乱刀剁死,实则乃是凶手为了某些目的而掩饰的,其伤口深且小,乃是被尖端锐利,力道极大的武器,与近距离攒射而死。而甚至有的骨头都被打断,因此其真正死因,乃是被弩箭射死的!”
“弩箭射死的?”江彬等人顿时都是齐齐的一惊。之前尸体已经被剁成了这等样子,他们自然是无法判断出来,因此也是此刻才知道这些人的真正死因。被弩箭射死的这一点,可以说将嫌疑人的范围立刻缩减了许多,但是却也是麻烦了许多。
大明朝能有弩箭的,可没几个啊!要么是各处的军队,要么是白莲教那等势力极大的邪教,他们,可没一个好查的啊!稍有不慎,就是嫌弃一阵腥风血雨,惊涛骇浪!
“是哪路人物敢于动我?”江彬一瞬间脑子里面已经是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大同总兵吴良河的残部?十年前被我铲除的湖南土司青溪蛮的人?还是……”
江彬这些年着实是结怨太多,以至于脑海中转了一圈儿,冒出了四五十个人名儿,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
他沉着脸道:“你接着说。”
豆腐刘继续道:“第二,弩箭之上,乃是有剧毒存在。这种毒素,名为欢喜散,意思是中了次毒之后,非但是觉不出疼痛来,反而是会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极为的舒服,而且面前幻象丛生,各种生平最喜欢之事,欲求而不得之事,都是浮现在眼前,因此死者的脸上,不见痛楚,反而是会露出大欢喜,大愉悦之表情。这种毒,产自于云贵,而价格极高,一滴毒液溶于水中,抹在弩箭上,就能置这几位大人于死地。然则根据小的几人观察,死者骨头都已经发黑,显然中毒量超过一般百倍!是以小的敢于断定,这些人,不擅长用毒而身家丰厚。”
江彬沉声喝道:“去查京城这一月之内欢喜散买卖情况。”
“是,大老爷!”
一边儿站着一圈儿的锦衣卫千户百户之类的实职军官,都是江彬手下很得力的。当下便站出一个来,领命而去。
“其三,行凶者,多半乃是军汉!”豆腐刘道:“这些人下刀,又快又狠,酷肖军中习姓,而且似乎配合默契,数十人出刀如一人一般,可见,这些人非但是军汉,而且多半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身家丰厚的精锐军队!
这一下,凶手的范围便是被缩的很小了。
江彬想了一阵儿,却是觉得根本是毫无头绪,脑子里头乱乱哄哄的,就像是一万只苍蝇在交配进食一般,极为的嘈杂,他身子骨儿本来极好,昨儿个却是心急孙儿这个事儿,心情大起大落,惊怒交加,再加上一宿没睡好,这会儿顿时是脑袋一阵针扎一般的疼痛,不由得哎呦一声,捂住了脑袋。
众人大惊,赶紧要来扶,江彬摆摆手示意无事,道:“且退下吧!”
“是,大老爷。”几个仵作纷纷退下。
“还有一点。”张绛补充道:“这些人多半在京中有相当庞大的势力,就算是此时全面收缩,若是仔细查,定然是能查出来的。”
“嗯。”江彬点点头,道:“你那边,可是有什么线索?”
张绛也是老刑名了,他乃是文人出身,当年也是堂堂的二甲进士第三名,以他的名次,本来进翰林院是没问题的,但是此人从小对破案之类的事儿极为感兴趣,于是四处托关系,打通关节,便去了刑部。在刑部呆了几年,就又去了贵州提刑按察使司,在那里屡破奇案,声名鹊起,民间称为张神仙。之后调任了几个省的按察使司,官儿越做越大,等到后来要调回刑部了,却是被江彬横插一腿,硬要到了锦衣卫来。
张绛和锦衣卫的这些高官们都不怎么对头,但是江彬对他委以重任,他也投桃报李,做事乃是很用心的。而且能力确实是极强,几个大案悬案奇案一破,大伙儿都是服气了。
江彬知道自个儿对破案这块儿可说是没有任何的能力,因此昨曰便把大小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张绛,并令锦衣卫上下一体配合。
“回大人的话,都问出来了。”张绛神色淡淡道:“公子出事儿之后,下官便着人将张相公庙街上的百姓抓了五十个回来,这些人见过什么世面?一吓唬便全都一五一十的招了,顺着这线索,又抓了五十个回来,这会儿大体对公子被绑的前后,有些眉目了。”
他继续道:“根据这些商贩和行人的招供,公子从燕返楼回来之后,乃是走的张相公庙街回府,然后在路过那巷子口的时候,被人用马车撞了一下,公子受惊坠马。那两个车夫便逃了,公子那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下便是带着人追了进去。然后……”
“然后什么?”江彬急急问道。
“便没有然后了。”张绛无奈道:“那小巷子极为的偏颇,无人路过,而敌人乃是以极快的速度将四人杀死,接着便是将公子掳走,而无一人得见,现场,也没有任何能证明敌人身份的东西留下,这说明,敌人的行事,极为的细密。”
“而且,属下得到了消息之后,立刻就到了那条小巷子的另外一个出口,在哪里看到了这个。”张绛说着,便是拿出一块精致的苏绣手帕,这手帕乃是素净的白底儿,上面绣着大红色的戏水鸳鸯,也不知道是哪位多情的姑娘送给张绛的信物。
只是张绛显然是不懂风情的,这块手帕上面现在沾染了不少的黄褐色污痕,而那两只交颈鸳鸯的中间,还正自横亘着一片烂菜叶子。
江彬愕然道:“这是何物?”
“地上一滩五谷轮回之物,一片烂菜叶子。”张绛沉声道:“这五谷轮回之物,乃是屎尿混合,而且时间不短,至少也是半曰了,而标下问明,公子被诱入小巷之中的时间,乃是申时中,是以,根据属下推断,有一辆在辰时和卯时拉了屎尿之物的粪车,在当时停在这小巷子的另外一端。这有这烂菜叶子的存在,说明在那巷子一头,当时至少停了一辆粪车和一辆拉菜的车,公子可能就是被他们装在其中运出去的,当然,这也可能是对方的迷惑之计,甚至公子此时还在城内!不过,就算是如此,从这条线索上分析,当也能有些进展。”
江彬闻言,顿时燃起了一线希望,厉色吩咐道:“没听清楚张佥事的话么?还不赶紧去查?”
“啊?哦,是!大人!”
他身后那些锦衣卫高官,平素里哪个不是我威风凛凛之人?这会儿却是如同那刚进学的懵懂幼童一般,听张绛这分析,都是听的目眩神迷,佩服不已。被江彬这一喝,赶紧应了一声,拔腿要去传命去了。
“且慢。”张绛叫住那锦衣卫百户:“现如今乃是寒冬,能吃得起菜蔬的,都乃是王公贵族,大富大贵人家,而且京师的暖窑子,基本上都在东门以外,可以按照这个线索去查一查。”
“标下明白了!”
那百户应道。
有了张绛这鞭辟入里的分析,整个事情的脉络,顿时就清晰明了了许多,江彬就跟抓着两根救命稻草一般,目光热切的看着张绛,指望他那张神奇的嘴里还能再说出什么来。
张绛苦笑一声,忽然道:“大人,标下可能跟您单独说几句?”
江彬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待众人都下去之后,江彬瞧着张绛:“你要说什么?”
张绛沉吟片刻道:“大人,标下以为,不妨从对方的目的上推断此时。”
“哦?怎么推断,你说!”江彬神色微微一动道。
“大人您看,敌人抓了公子,而不是杀了公子,并且敌人将公子的四个侍卫剁成了肉酱,却是不见公子的半根头发,标下感觉,这便是敌人向咱们在透漏一个信息——他们,是不想杀公子的!”张绛缓缓说道。
“他们现在的作为,给人的乃是一种待价而沽的感觉!”
“接着说!”江彬面色凝重,急急催促道。
“那他们为何要抓走公子?”张绛伸出三根手指头:“一,乃是为了钱财,也就是绑票,要大人交钱赎回来。”
他摇了摇头:“这个想法太也荒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为了钱来绑锦衣卫指挥使的孙儿,当真是活腻歪了。江南那些富商巨贾的人家,身价丰厚,比起大人您来岂不是更胜一筹,去绑他们的人,岂不是得钱更快一些。除非那绑架的人是疯子,但是能用这等细密手法作案的,又怎么会是疯子?是以这一点,便是除开了。”
“其二,便是为了仇怨而来。只是这点,也有些靠不住。”只有两人在此,张绛说话便也不怕忌讳:“大人这些年来,树敌颇多,可说是不可胜计,这事儿很多人都有可能去做。不过可能去做的是那些,而能狠下心来去干的就去了一大部分,这些能狠下心来干的人之中,有能力能办成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而更要的一点是,他们若是为了报仇的话,万千没必要这么干,杀了公子之后,立刻远遁,咱们再想逮他们也是困难,何必留下这么一个莫大的破绽让咱们去破案呢?”
江彬听的不住的点头,问道:“还有呢?”
张绛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那就只有第三种解释了,大人手上,有这些人所需要的,或者是指使他们的人所需要的东西,这种东西,多半是证据把柄之类的。而且,指使他们的人,定然是身居高位,牵动万千之人,而大人手中掌握的这些,则是可以至他于死地!”
根本没有在现场,只是凭借极为有限的证据,就能将事情推断的**不离十,这位锦衣卫佥事观察细微的本事,当真是只能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张绛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一般,轰的将江彬的内心给照得一片通透明澈!
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他之前甚至根本没有怀疑过,因为他太年轻了,在江彬看来,他跟自己这锦衣卫指挥使忠诚侯相比,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江彬猛地一拍桌子,豁然大怒,须发喷张道:“这狗才,他怎么敢?”
“怎么不敢?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若无过人的本领和惊人的胆识,能走到这一步么?”
张绛淡淡道:“方守年已经有半年多没有给京中来信儿了,按照下官和他的约定,早就过了。看来那武毅伯连子宁不但已经知道了咱们派人监视他,搜罗证据,甚至已经展开反击,将方守年等人软禁,甚至是干脆杀了了事儿!而他不知道咱们掌握了多少证据,所以才在这边继续下手,绑了公子,使得大人您不敢轻举妄动!”
用一个形象点儿的词,叫做投鼠忌器!
江彬暴怒,连连大吼道:“好狗才,我要宰了他!”
张绛见状,只是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人家若是怕你宰,就不会这样下手了。
江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心里泛起了一股无力,只觉得自己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无能!
自己能怎么样?一旦有轻举妄动,自己的孙儿,江家唯一的独苗就完了,而且就算是自己狠下心来告密又能如何?当真逼反了手握重兵的连子宁,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是赢家!
这个从来没有被自己放在眼中的敌人,展开的这凌厉反击,竟然是让自己束手无策。而抛开了那一层裹在自己心外的狂妄自大,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人家,竟然是毫无办法!原来以前臆想的那些,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美梦!
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
他忽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疾声道:“连子宁在城中不还有妻妾么?去将他们抓来!”
“大人,晚了。”张绛叹了口气:“下官今儿个想到的这一层,而连子宁的一众妻妾,昨曰就出城了,说是去城外迎雪作诗,还裹胁了不少权贵家的女公子,少夫人随行,还有武毅军保护,想要把她们截来,秘密掳人是不现实了,只有强攻,但是,又怎么能强攻?”
江彬满脸的悲哀木然。
是啊,怎么能强攻?连家那几个小贱人倒是当真精明,知道裹胁了别家的女子,到时候若是强攻,就把自己和武毅伯私底下的这些龌龊事儿暴露于天下。武毅伯当然是要倒霉,自己怕是也要被皇上斥骂,而且说不得那几个夫人小姐还会被‘误杀’,到时候这些罪过可就都砸在自己头上了!最重要的是,打草惊蛇之下,孙儿怕是也会出事儿!
甚至戴章浦那边儿会倒打一耙,自己在没什么证据只有猜测的情况下袭击朝廷命官,那可是造反啊!
“那怎么办?”江彬惶惶然问道。
“对外宣布,公子无事,翟阎王四人乃是死于江湖仇杀。停止明面上的一切锦衣卫追查,将此事放下,消弭于士民百姓耳目之中,着得力干将,暗暗查访。”
张绛顿了顿:“还有,就是等。连子宁如此煞费苦心,是一定不会停下的,肯定还要主动联络大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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