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幸福的时光

“我预见了你们未来的结果，显现了我的力量，唯独没有谎言。”她低柔的回答。

        “不，你只是玩弄你了解的伎俩罢了！”鹤年对妲已嗤之以鼻：“你以最绚丽的幻象，引诱青青，只是为了要攻击她。此时，你们总算暂时休战，而你又做了什么呢？你只试图在我们之间，播下不和的种子……”

        “不错，之前的幻象我承认，”她回答说：“但是，我在这里说的话可是事实，你已经瞧不起她对人类的爱，瞧不起她需要亲近他们。你确实希望获得自由，跟所有人类划清界限，你的想法瞒不了我。”

        “你看到的只是些思维中的图景，它们真实存在，但你却弄不懂它们，”鹤年说道：“你看见，但是你并不明白。你所感觉到的，绝不是我对青青的全部感情。我爱她远超过任何一切，她乃是我的全部。对你所看到的，你根本是在胡乱解释。”

        “恐怕是你的诠释有了问题。”妲已厉声说道：“倘若你曾经有过真正渴慕任何人的感受，你当能明白，你对青丘的一切感受，实在是微不足道。”

        “你说这些话，毫无意义。”我盯紧妲已，表情平静，但心里忐忑不安。

        “不！”鹤年一点也不动摇地对妲已说：“青丘和我是真正的亲人。在我的人类岁月里，除了她，我未曾对任何女子动过真情。任何的隔阂，对我们而言都是可以弥补的。但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如何能成为我们的一员呢？”

        “我的指引是你们需要的！我比你们多活了一千多年，狐妖的路途对你们来说，不明白的还很多，”她答道：“你们才刚开始步上冒险旅程，而你们没有信念得以支持，你们没有指引是活不下去的！”

        “千百万的人没有信念和指引，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倒是你，没有的话就活不下去。”我平静地嘲讽她。

        她一言不发，流露出痛苦之色，我知道我戳中了她的痛处。

        鹤年继续侃侃而谈，声音坚定而毫无感情，好像在唱独脚戏似的：“我有问题要问，有些事情我必须理解。如果说，我们是这个世间的超自然生物，那么我们的法力又是谁赋予的？”

        鹤年走向妲已，此刻他的态度完全不似狐妖，他直视着她时，眼睛半眯，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

        他继续说道：“你究竟了解我们多少？我们为什么会变成此刻的样子？回答我这些疑问吧！也许你的答案有些价值，也可能一无价值。”

        妲已膛目结舌地说不出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错愕。

        鹤年的视线未离开她，只是显出纯真无邪的混沌迷惘，站直身子，靠近她。

        她滑开了，很明显的想逃离他，他使她茫然失措，那些答案她也没有，她也困惑。

        一片死寂笼罩下来。她的手足无措更加明显，遭受她的连串炮轰之后还来不及复原。那瞬间，我兴起保护她的奇异念头。

        她转身走向石凳，好像想坐下来，却又改变心意，走向墙角。

        她惶惶然走出房外，走上狭窄的石头阶梯，然后又转身回来。

        她的思路受阻，或者更糟的说，她已没有思路可言——这完全不似她作为青灯教主似的派头。

        她的面前只有一些零乱的影像，一些单纯的实体在回瞪着她，诸如让钉铁门、火光、长安大道上的热闹於喧哗、街头小贩於她的包装纸、马车的混淆声音。

        我不能忍受下去了，但是鹤年以严峻的手势，示意我别动。

        空气中，某些微妙的情势形成了，某些微妙的迹象产生了。

        在阳光的闪动里，某种属于阳春时节特有的气息阵阵传来，角落里传来老鼠的轻俏走动。

        妲己直立在拱门下，时光似消逝而未消逝。

        鹤年远远站在房间的角落里，他的脸容因全神贯注而显得一无表情。

        妲己开始倾囊而吐，她不是在做什么说明，她的叙说将指向何方也看不出来，就好像我们已把使她门户大开，所有的画面自行往外流淌。

        站在门口的妲己似只是个小女孩，她的双手放在背后。我知道自己的感觉，那是同类之间的亲密表白，相对于那种亲密的意乱情迷，吸取元气时的魂销是微弱的。她完全敞开心胸，那些令人目眩耳迷的画面全已不见，那些吟诗一般，装神弄鬼，纤弱的无声话语，也全都消失无踪。

        自始而终，这就是我所担心恐惧的源头吗？即使我已经察觉，也只好任由它去。好像，这一生以来，我所有的教训，都必须藉由面对恐惧，不再逃避中才能学到。如今，又一次的恐惧，终于再度打开我身上的厚壳，那么，就让生命里再跃进些东西吧！

        不管是与人类或是与同类相处的岁月里，一次亲密的谈话能让我如此惊恐，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以下就是妲己传送给我们的她自己的故事：

        秘室淡出。墙壁不见。骑马的人远远驰来，地平线那边，乌云密布，惊恐的尖叫声四起。一个白衣女子，一直在奔跑，成群结队的人散开来。

        其中的一个抓住了那个白衣女子，把她丢在马鞍上，她拳打脚踢，拼命反抗，然而，骑马者带走了她，带着她走向商朝的都城朝歌。

        妲己就是那个白衣女子，那个骑马者就是商纣王。

        无边的人海，骏马穿行其中，没完没了万岁万万岁的呼声，没有人能看见她脸上绽放的冰冷笑容。那正是商朝最后的辉煌时代；五颜六色的怪异民众，奴隶拍卖广场上的喊价，所有陌生语言的口沫横飞。

        他们终于进入了商朝的皇宫。

        商朝古朴风格的宫殿，在地平线上隆起。她被带去的房屋里，有无数打的华丽帷幕，有数不清的人类女子为她洗澡更衣，一个个都为她的美色所倾倒。

        夜晚终于到了，她被扶进一个更庄严华丽的房间里，那正是商纣的卧室，一个如小山样的黝黑男子坐在那里盯着她看。

        那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面容，自从曾经听说过他的丰功伟绩之后，她就深深地爱慕上了他，她必须要跟这样的人类男子相守，才不枉她的美色。

        她深深施了一个礼，那雄壮的男子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轻声细语，倾诉对她美貌的崇敬，他告诉她说她是多么漂亮！而那张脸，在那瞬间溢满感情，然后逐渐变成安详而又眩惑，有如一池闪耀月光的盈盈碧水。

        啜饮在清晨的光亮里，陶醉在那些亲吻的记忆中。她独自一个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是一大堆的兵器，刀、剑、锤、枪，纵使她是个见多识广的狐妖，也不能叫齐它们的名字，她一样一样地爱抚着它们，它们上面隐隐残留着纣王的男子气息。

        有几位宫女发现了她，十分耐心地带领着她，带她参观皇家花园，教导她每一种植物的名字，每一种珍禽的习性。

        坐在长桌旁，跟她们一起啜饮，她大口吃着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食物，而美酒更好像是源源不绝，喝之不尽，酒池肉林，让她沉睡不醒。

        沉睡中，她在薄暮冥冥的时刻醒来，纣王站在巨大的床边，穿着朱红色的皇袍，看起来灿烂华丽，他黑而密的胡须，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她明亮的眼睛，闪耀着幸福的神采。

        又是天亮了，他必须去上朝了，他们依依惜别。

        她的口袋有的是钱，在热闹的朝歌城，她跟宫女们手拉手走到街上；清新的空气，碧蓝的天空，人类的繁华令她心旷神怡，也让她饥渴，她支开宫女，在一个角落吸干了一个好色之徒的元气，一直到傍晚时分，她们才又一起回到皇宫。

        在黑暗来临时，纣王回来了，将她搂在怀中，她逃开他的怀抱，站在一个青铜台上舞动，那是一种充满引诱的妖艳舞蹈，宫女们都不自觉地被吸引，一起舞动起来，大王放下酒杯，加入舞者的行列。

        她靠近他，两个人通过舞姿完美地附合着，她软得像丝绢，他硬得像磐石，丝绢与磐石紧紧地缠在一起，丝绢变成了金刚石，磐石成了绕指柔，用情所至，衣物在他们的身上自然脱落。

        宫女们一半儿惊骇，一半儿痴狂疯巅，她们的衣物也自然地脱落，她们的嘴唇落在大王与妲已身上，她们的纤纤玉手划过大王与妲已的脸上与身上，一直到午夜，一直到凌晨，那美妙的狂欢与和谐还在继续……

        两年？还是三年……这段时光的灿烂，没有语言可以重建。

        各路诸侯从朝堂走向战场。

        朝歌祭祖坛前，万众吟唱的颂辞。

        在露台，热情的舞蹈，舞者们如天堂的仙女和地狱女妖般欢闹着，走到街上的新王后，人人望而景仰。

        在广场巨大火炬点燃的房间，只有妲己和纣王在一起。

        在纣王的重重鼾声中，她甜蜜地依靠着，那时的她，完全就像是个幸福的人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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