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身外化身

随之而来的是阴冷，一种人类在闹鬼的旧房子里，所常常发现的不可名状的阴冷。

        我停下脚步，用手搓揉我的手臂，但觉寒意穿过阶梯升了上来。

        “这底下有千年寒冰。”她温和的说，站在下面阶梯等我。

        半明半暗的氛围把她的脸切成明暗两面，使她呈现出不该有的人类表情。

        她说，“我来之前，这里就已存在。有许多人来岛上膜拜，也可能在膜拜者来以前，这里已经存在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继续往下走时又说，“不用害怕。”

        我为自己的踯躅不前感到羞愧，阶梯一级一级似乎再也走不完。

        我们到了一处大的出口，浪涛声传了过来，凉气往双手和脸颊拂来，石头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水迹。我们继续往下走，脚步声在圆形的天花、在粗糙的墙上反射回响。这里比任何地牢都更深一些，这简直就像是童年时挖的洞，你向父母吹嘘，你将挖一条地道直通地心。

        终于，我们来到另一处弯道，我看见了亮光，然后，看到两盏灯在门前点燃着。

        灯是一种很深的邮筒，筒里蓄着灯芯。巨大的门上拴着粗大橡木闩，这样的门闩恐怕要好几个人，说不定还需借助杠杆绳索之力才打得开呢！

        涂山氏轻而易举的抬起门闩，把它放置在旁边；之后，她往后站，眼睛看着门；我听到另一根门闩在里面移动的声音，门慢慢的打开了；我感觉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

        并非她凭意志打开门之举，让我吃惊，我先前就看过这类法术；而是室内一如上面的房子，处处可爱的繁花与明亮的灯火让我惊讶。在这深邃的地下，有百合花，巨大又洁白，花上闪着发亮的小水珠；红、粉红以及多彩多姿的玫瑰，自藤蔓攀开而下；成千束的花儿，散发着阵阵芬芳。

        墙上画着大禹治水的粗犷壁画，黄金的线条锤打进图案里。巨大的海浪，巨大的怪物，各种五彩缤纷的鱼群，空中飞翔着紫色羽翼的鸟儿。唯金碧辉煌四个字可资形容。天上的太阳，鱼儿的鳞，鸟儿的羽毛，无不耀耀生辉。

        我闭目片刻，再慢慢的张开双眼，眼前所见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神殿。

        石头祭坛的两边有百合花，祭坛上摆着一个巨大有顶的金色神龛，龛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空气自穿越岩石深邃的通风孔而下，长年点燃的灯火，火光闪烁；如刃的百合花叶片也因而摇曳生姿；这些百合花在水瓶中，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在这里，我几乎可以听到神秘的音乐，这里的美妙即雄伟，又令人感到慰藉，使我再也不心生畏惧。

        我瞪视着祭坛神龛的金门。神龛比我高，更有我三倍的宽。

        而涂山氏也注视着它，我感觉到她身躯散发出力量，我听到神龛的门锁滑开了。

        我很想靠近它，可是却不敢乱动。金色的门完全打开了，我屏住气息。门里呈现出一座华丽的雕像——一只巨大的金毛狐狸，卧在石台上，金色的毛发闪闪发亮，身后的九条尾巴如花朵般四散绽放。

        灯光在它的毛发上移动，掠过毛绒绒的脸庞，在它的的白色胡须上闪耀。

        正如我所看过的龙门佛像，它们都高雅细致，轮廓优美，又无比壮丽。只有童稚而开朗的表情，让你觉得它们并非只是冰冷坚硬的石头。这些雕像身上穿着真正的衣服，还有真正的毛发。

        眼前这座九尾金狐雕像的毛发，经过小心翼翼的处理。不同部位的毛发自然地朝向着不同的方向，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泄，两只眼睛细长如月，隐隐吸收中空气中的余光并散发出来。

        这座雕像逼真得令我惊讶。

        我从未在任何地方，看过任何雕像能这样维妙维肖，令我产生了错觉！逼真到令人害怕。

        涂山先祖一语不发，只是像我一样地瞪视着它。她的表情难以形容，或许是悲伤吧。

        “我可以走近它吗？”我低语着。

        “当然。”她说。

        我走近祭坛，像一个小孩，越近越犹豫不决。走到它面前的几步外，我停下来，直视雕像的眼睛，它眼神的深邃太神妙了，太逼真了，我甚至怀疑它会动。

        每一根睫毛，都赋予了最细密的巧思。

        嘴角微启，牙齿微露亮光，脸庞毛发都擦亮得毫无瑕疵，光泽尽显。正如所有的雕像或彩绘人物都眼睛直视，它看起来恍如在瞪着我看似的。

        我迷惑了，它象征些什么古老的真理？头歪向一边，我陷入沉思。

        眼睛是真正的棕色，眼珠是黑色，上面蒙着一层白色的水汽，恍如涂了一层透明的漆。嘴则为最柔软的白玫瑰色调。

        就在我震惊于这完美的狐身雕像时，我袖袋里突然传出了嗡嗡的震动声，于此同时，狐身周像的眼睛里射出了一股红光，这红光就投射在我的袖袋上。

        我与涂山先祖一个对视，两人脸上都显出异样的神色。

        涂山先祖紧盯着我的袖子。

        我摸向袖袋，从里面掏出一张两指长的小弓箭，这是外婆给我“保平安”的小弓，此时弓身正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白光，一直以来，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一种纪念物……

        涂山先祖紧盯着这弓箭，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怎么啦？这是我外婆家的东西，她送给我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外婆说，它叫后羿弓！可以保平安。”

        涂山先祖笑着说，“这可真叫宝珠蒙尘，它叫后羿弓没错，它可不是平安符，它的射出的箭可以焚烧一切。”

        我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个要保护好，日后会有大用……此乃灵物，不可多谈。”

        我点了点头，打消了心里头的很多问题。心情平复之后，我注意力转回狐身石像。

        “我可以摸一摸……？”我转向涂山氏。

        “你绝不可以去碰它。”她说。

        碰触似乎太亵渎了吧，我瞪视它良久，瞪视它张开的爪子放在地上，瞪视它的指甲；指甲闪亮，好像有人在指甲里面镶了钻石。

        我瞪视着它，那种感觉绝非是石头，为什么感觉却完全像是有生命的物质，而它的眼睛里，更有某种东西在流转……

        我抖索得厉害，双腿已无法再支撑了。

        “它是活的！”我说：“它不是雕像？”

        “是！”涂山先祖说：“有时候我真希望它是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在我前面，视线瞧向它，双手垂在两边，自进来之后，她一直都是如此。

        她缓缓的转向我，走过来，抓住我的右手。

        我的血直往脸上冲，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我本来一直瞪着它，现在视线朝向她，朝着握住我的那双白皙的手。

        “你的意思是，正是因为它有生命，为了它生命的延续，你不能离开此地？至少是不能长久地离开？”

        我竟在她与它之间发现了某种惊人的相似之处，它的眼球中有一个红色的小点，而她也是如此。我全身毛骨悚然，无法抑制四肢的颤抖。

        “对，你发现了这点，它正是我的真身，我只是它的化身！”

        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她就是它，而它被囚禁在这里，而她则在此保护它！这是多么诡异的事情！我连思维都不连贯起来。

        “冷静下来。”她说，拍拍我的手。

        “哦！天呀！”我再度愚蠢地说，我不断的说“天呀！”再没有别的字眼足以表达我的心情了。“太神奇了！”它为何要被囚在这里？她是有能力救真身出去的，她为何不这样做呢？难道是有更高明的对手在操控着她，令她不敢释放真身？

        “只要我愿意让它出来，没有人可以阻挡。”她望了我一眼，神态中有对我无知的嘲讽，就好像我的无知触犯了她的尊严。

        “我要离开它，我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平静的问。

        “因为它与你……这让我眩晕，让我丢失了思考的能力！”

        “来！”她说：“我要你再多看久一会儿，然后，我带你回到上面，我会告诉你每一件事，我已答应过的。”

        “我不想再看它了，真的，我不想。”说着我摇摇头，想让她松开我的手，不过她紧紧的捉住我，正如这些雕像也慑住我一般。

        “先袓，请你……”我说，我已不在乎羞愧，我只想从房间逃出去。

        “那么等我一下！”她耐心地说：“留在这儿。”

        松开我的手，她转过身，看看被我压碎的花，洒落在地上的水。

        就在那瞬间，我眼睁睁看着花儿回到花瓶，水离开了地面，一切回复原状。

        她站在那里，对着面前的真身，然后我捕捉了她的思维。不需说话，也没有称呼，她这个□□以某种独特的方式向真身致意。

        我逐渐冷静下来，在震惊的一刹那过后，我开始清楚的分析。她很在意她的本身，对它从不掉以轻心，她把房间美化，因为它会审视，因为它喜欢绘画的美，因为它喜欢花，她是它的□□，她当然了解它。

        然而，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坦然面对面注视它，去体验那种恐惧，体验它是活的，却自我闭锁的惊骇。

        “无法忍受了。”我喃喃低语，我已知道了，她已必须告诉我保存照顾它的理由。哦，天呀，我越来越受不了啦！

        所以她保存照顾它，把它供在庙里。

        正当我注视的当儿，她为它焚香。她从一块丝巾里拿出一块香饼，告诉它这是从埃及带来的香料，她这把檀香放在青铜碟子上焚烧。

        我的眼泪盈眶，我真的哭泣了。这□□与真身的秘密，或许就是它长久存活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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