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素净两指轻捻着竹叶，在指间残下一抹光滑冰凉的触感，陈子夜抬眸，看眼门扉紧闭的小竹屋。

        “这里住的是何人？”

        念春微低下巴，乖巧应：“回王妃，此处是古先生的住所。先生既是府上门客，亦是王爷好友。王爷对先生的才学欣赏有加，时常还会过来与先生探讨一二。”

        原来如此，那这局棋大抵也是魏宁轩和那位先生所留，难怪她瞧着白子的棋风如此眼熟。

        前世她身处宫闱，所见男子屈指可数，自然也不识什么先生，现下更无甚兴趣。

        于是不多逗留，陈子夜便领着两个丫头又轻步离开。

        竹屋内，正潜心读书的男子乍闻动静，起身去拉开门，却见院中空无一人。杵立须臾，无奈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看书太久，起了错觉，青绿衣摆低低打个旋儿，然后重新将门带上。

        彼时，已出了竹园的陈子夜三人，也不打算再继续闲逛，正抄近路往听竹苑走。折返途中步子依旧慢缓，但没了停停歇歇，还是比来时快上不少。

        直至途经假山花圃前，两道说话声随风轻飘入耳，三人才先后停了步子。

        “姑娘放心，您的绣工如此精巧，这个荷包王爷肯定喜欢。”

        “我倒不是担心绣工、咳咳、只是……”说话人似有所顾虑，停顿片晌后，语气中掺了丝悲凉，“只是王爷如今已然成了亲，顾及王妃，怕是也不愿收下。”

        听及此，隔了座假山正立在另一边的三人，面色皆露异样。小萤和念春相视了眼，不约而同看向自家王妃，却见陈子夜双眸微眯，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那头的对话尚在继续。

        “姑娘大可不用忧心这些，王爷未必会将听竹苑那位放在心上。”说话人是个年纪轻的，声音朗脆有力，还透着些许不屑，“姑娘怕是给忘了，昨日新婚夜里，王爷都懒得去听竹苑，又哪会在这事上顾虑那位。”

        本就对此事心存埋怨的小萤听了这话，登时气得杏目圆瞪，皱起眉，提步气冲冲就要往那边去，不料却被陈子夜一把拦下。

        对上小丫头不解地视线，她摇摇头。

        尚不急。

        “这事也是王爷做得不好，纵使再不情愿，都该去看看的，公主是千金之躯，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婚事还是圣上亲指，若被圣上知晓，王爷也不好交代。”

        “姑娘就是个心善的，都到这份上了还记得体贴那位。”小婢子语气里夹着愠怒，“您与王爷自幼相识，王爷待您好，众人有目共睹，若不是她，这王妃之位本也该是您的。”

        “香儿，切莫再胡言！若被旁人听去，是要惹来非议的，况且……王爷也从未说过这话。”姑娘说到最后，竟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几乎要低进了尘埃里。

        陈子夜也听得轻飘飘不真切，以至于在心里头暗暗嘀咕：魏宁轩心眼这么多，怎么就没放在喜欢的姑娘身上，竟让人家这么没有安全感。

        有了主子的提醒，小婢子才方知收敛，没再继续方才的话。可又闲不住嘴，大抵是觉得王爷不好惹，那就说说新入府的那位，反正她没有倚仗，可任人拿捏。

        于是转而继续嘲讽，“姑娘放心，听竹苑那位在新婚夜里独守空房的事已在府里传得人尽皆知，不少人都在背后笑话呢，奴婢看她是没脸出去见人了。今日又没能从顾嬷嬷手里拿到管家权，她这王妃说到底也只是摆设，空有头衔罢了。”

        这小婢子的消息是真灵通，也是真敢说啊。

        陈子夜暗暗感叹。

        不似小萤和念春的面色那般难看，她听后反倒勾了勾唇，旋而提步往声音的方向去。

        “本王妃是不是摆设，你马上就知道了。”

        蓦然一句应话，声似珠玉，清冷冰寒，撞在主仆两人的耳畔，敲得她们一阵心惊。苏清菡诧异回身，只见视线尽头缓缓走来三人，霎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凝在了领头女子身上。

        女子生得姣好姿容，模样精致，肤白胜雪，身段袅娜，毋庸置疑是个美人。纤细脖颈间挂着串粉红璎珞，在日光下散开光晕，还为她的美增了几分俏皮和灵动。

        对上眼时，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尚浮着浅浅笑意，分明不见怒和威，可不知为何，苏清菡就是莫名感受到一丝压迫。

        原来这就是住在听竹苑的那位……

        苏清菡忙地收回视线，正欲福身行礼，不料对方走近后，却略过她，直接审视起身旁的香儿，遂地率先开口。

        “方才就是你，说本王妃是个摆设、还空有头衔？”

        没料到这番话竟被人全数听了去，香儿心下一惊。对方再如何不得宠，毕竟也身居王妃之位，说她不忌惮那是骗人的，可再想想自家姑娘……香儿立时多了几分底气。

        她微收下巴，不情不愿地跪身，“王妃恕罪，奴婢知错。奴婢天生愚笨，口不择言，为此还总惹怒我家姑娘，但姑娘也知，奴婢绝无欺主之意。望王妃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回吧。”

        “哦？那就是你承认说了这话？”

        “奴婢不……”

        香儿欲狡辩，抬头却是背脊一僵，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触上女子居高临下的目光，她仿佛看到一处深不见底的幽潭，冰凉刺骨，寒气瞬息裹住全身，令她看不见生的希望。

        “承认了就好，念春。”陈子夜不多废话，淡淡摇起小扇，“背地编排王爷和本王妃，理当如何处置？”

        念春闻此，嗓音都比方才脆响不少，毫不犹豫应：“回王妃，该杖毙。”

        一听这话，香儿顿时面色惨白，慌地向身旁的苏清菡求助，“姑娘。”

        苏清菡堪堪回过神，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一着急，猛地咳了几声，也忙撑着一副摇摇欲坠的身躯，跪下去为香儿求情。

        “公主，香儿真的无恶意，且她也已知错，还望您饶她一命，民女日后定对她严加管教！”

        闻声，陈子夜漠然瞥去。

        盯了眼前动如弱柳扶风的白衣姑娘片晌，视线又落在她手里的鸳鸯荷包上，遂地脸上露出不解。

        “你是苏姑娘吧？你这话说得好奇怪。”

        “管教不管教，那是你的事。她编排本王妃，追不追究，那是本王妃的事。苏姑娘怎能妄想混为一谈，以此来抵消本王妃所受委屈？”

        “苏姑娘看着娇弱单纯，没想到是个算得如此精的。”

        说起这，陈子夜还蹙了蹙眉，小脸看上去颇委屈，“还有，从刚才开始，怎地一口一个公主，莫非苏姑娘心里，也是不拿我当王妃看？”

        听完这一通，苏清菡有些愣怔。

        “民女并非此意……”

        头一次看人顶着张纯真无害的脸，说起话来却是直接了当，且句句带刺不留情面，她被戳得面红耳赤，还有些晕眩，竟是不知该如何继续求情了。

        怎料这时，对方却松了口。

        “不过苏姑娘放心，这婢子虽可恶，但念在我与王爷才成亲，见血也不吉利，就暂且饶她一命。无需杖毙，打个三十板子就好。”

        香儿在旁听得后背一寒，眉骨狠狠抽了几下。三十板子，这离杖毙也不远了，不过是吊着她一口气，这女子竟说得那般轻松，仿佛是天大的恩赐。

        可由不得她选，那两个婢子得令当即上前，拽着她就离开。

        香儿挣扎不得，慌乱间冲着抛在身后的苏清菡喊道：“姑娘，去找王爷！”

        小丫头的颤音很快消失在烈阳下，陈子夜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只当没听见，反倒还要扶苏清菡起身。

        “苏姑娘身子孱弱，还是别跪久了好……”

        伸出的手却被挡开，苏清菡小脸惨白，眉眼含怒，顾自艰难站起，敷衍地冲她福了福身子，便转身离去。

        眺望人离去的方向，陈子夜无奈耸肩。

        说起来，方才听念春提过，那里好像是魏宁轩的书房-清月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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