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蛇鼠两端，烈日灼心

笑面犬龟缩在忠义街的分部里，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液。

        他收到三虎派人递来的快讯和命令了：血妖手下的三条街被突袭，林青命令所有头目收拾人手，原地待命。

        根本不用猜，就知道从血妖那个方向突袭来的帮派肯定是双刀堂，否则其他帮派想要突袭进来，至少也需要向双刀堂借道。

        更别提，笑面犬暗中与双刀堂合作多年，深知这个帮派的老大是多么狡猾凶恶的一位猎手。

        黑蛇穿过笑面犬布置的重重包围出现在他所在的会客室里时，笑面犬终于面如金纸。

        原来在他和双刀堂合作的时候，对方也没少往他手下渗透暗子。

        “我们堂主请你今晚午夜前到龙狮街见他。”黑蛇淡淡地说。

        笑面犬颤抖着嘴唇，半晌，提起胸中那股狠劲，低吼道：“这不公平！你们原本说好了要助我成为原则会会长的！你们违反了约定！”

        黑蛇没什么情绪地问：“我们哪里违反了约定？不是帮你铲除了血妖吗？”

        方桌后面，笑面犬的身体慢慢滑下沙发背，他狠狠地盯着黑蛇。

        “你装什么？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们吃到嘴里的东西还能吐出来还给我？”

        黑蛇讥讽地挑起嘴唇：“还给‘你’？你还以为原则会已经是你囊中之物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已经失去你的会长的信任了！”

        “不可能！”

        “不可能？你说的很果断嘛！那你知不知道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会长，早在你挑拨玉公子和他的关系之前已经出手调查过你？”

        笑面犬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眼中的光彩渐渐死掉了。

        黑蛇看他的神情，心中冷笑，其实双刀会只是发现林青的情报网在那段时间有动作，但不知道那张网到底是为什么而动的，很可能是血妖，不然也无法解释林青随后找血妖长谈的举动。至于说林青将血妖、玉公子和笑面犬三个有谋逆之心的人全抓出来查了一遍，他是不相信的，双刀堂堂主也不相信。

        但没关系，只要现在的笑面犬自以为查的是他就行了。

        “上一次，为了你，我们动用了好不容易才打进黑龙帮的几枚暗子，结果你计划失败了，不仅没能给玉公子造成一点点实质性损伤，还让那林轻佻趁机重整了原则会，声威大振。”

        “这一次，你又背着双刀堂去和血妖谈合作……搞笑的是，你还失败了，导致打草惊蛇！”

        黑蛇的目光阴沉得像秋末的暴雨云。笑面犬看着他，冷汗直流。

        “你们怎么……又知道……”

        黑蛇嘿嘿笑起来。

        “免费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吧！贤才街被你的好会长守住了！你和血妖在下午见面的消息和血妖死在家里的消息立刻就会在同一时间传到他的耳朵里！我倒要等着瞧瞧你会死得多难看！”

        “不——”笑面犬惊恐地扑上去，却被黑蛇避开了。

        笑面犬抓着脑袋，几欲疯狂：“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杀掉血妖然后栽赃到我身上！

        黑蛇愉悦地欣赏着笑面犬惊惶恐惧的表情，像是品尝到了美味的食物。

        “别挣扎了，”黑蛇的声音像抹了蜜的匕首，“乞求堂主的施舍，是你唯一的机会。”

        …

        黑蛇走了，他出入笑面犬的分部就像在出入公共厕所，来去自如。

        只留下笑面犬颤抖着双手按着太阳穴，脑中一遍遍地回想着他原本完美无瑕的计划：

        等待血妖的野心膨胀，吞吃掉林青的大半打手堂。

        静候着玉公子试探林青的身体，当玉公子对林青出手的那一刻，就象征着林青已经实力大退，他会在此刻从安全的侧面从容进入篡位的战场。

        有了林青的信任，以他超新星的头衔，林青绝对会逐渐倒向他，而在这时，他早就谈好了合作的双刀堂会横空出世，护送他斩掉林青一路登上宝座。届时，没凝聚什么人心的玉公子会被轻易拔除，而血妖则会被他和双刀堂夹击而亡。

        他当时允诺给双刀堂的利益是：在他手下的原则会将永远对双刀堂俯首称臣，上交一部分保护费给堂主，并且在战斗事宜上与双刀堂同进退。

        但很显然，这个美好的局面已经不复存在了。

        笑面犬眼睛中那份由野心滋生出的光亮和神采，伴随着他的幻想，完全黯淡成了一片死寂。

        这位工于心计、风流倜傥的青年沉默地站起来，戴好帽子，向那注定失败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因为细不可察的佝偻，掩掉了过往昌盛在他身上的精、气、神。

        其实倘若笑面犬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就会知道，即使他原本的幻想成真，在原则会里安插了那么多暗子的双刀堂也不可能放过他，十有八九，原则会会栽在他手里，被双刀堂完完全全地消化掉。

        …

        “小子，你让我想起了一个词。”

        转椅上，双刀堂堂主吐出一口烟，迷蒙的烟雾笼罩了他的半张脸。

        对面，气质全无的笑面犬像一条落水狗，坐在那里。

        “叫‘丧家之犬’。”

        双刀堂堂主无声地咧开了嘴角。

        笑面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脸色灰败，僵硬不动。

        堂主不再拿他作乐子，进入了正题，他将放置在桌面的一只鸽笼推给了笑面犬，道：“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科技被封锁了，不过呢，想要快速传信，还是有些方法的。”

        “信鸽，”堂主指了指安静地站在笼子里的鸟，“x国给金刀堂的新玩意，这一只给你。”

        笑面犬死人一般的眼珠动了动，看着笼里的鸟，他沙哑地开口说：“就这只鸟，怎么救我？”

        “呵呵，”堂主突然伏低了上身，好像在聊一个有趣的秘密，“把你的会长的行踪，报给我。”

        听着耳边恍若恶魔一般的笑声，笑面犬的瞳孔收缩成了小小的针孔。

        …

        回忆。

        这是笑面犬坐着由双刀堂堂主派的暗子开的车，掠过一幢幢夜晚里的龙狮街楼房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东西。

        他和玉公子、血妖这些被林轻佻用眼力挑出来，走进原则会的殿堂，从落魄浪子到超新星的家伙不同，他进入原则会，是从荣华到落魄。

        父母在黑、帮械斗中死了，他是那个冷冷站在原地，看着那给他亲人一刀的黑、帮头目，一言不发的西服少爷。

        “你看什么看？”那个头目一甩刀上的血。

        “你砍了他们，我看你几眼不行吗？”他回道。

        那天头目生气了，下令道：

        “把他抓回去！”

        然后尚且年少的他被抓到一个叫“红花团”的帮派，在打手堂负责端茶递水擦武器。

        五天后，那个帮派没了。

        老原则会吃它像吃一只小鸡崽那样把骨头皮肉都吮得一干二净。

        他换了一个帮派。

        从那里最小最小的看门小弟做起。

        渐渐地他开窍了。他很聪明，又懂话术，还有着越来越熟练的表情管理，他对每个地位与他近似或更高的人都笑脸相迎。

        他聪明会舔，皮毛靓丽，十分喜人，就像一只犬类。

        后来他就要登上小头目的座位时，正式得到了他的封号——“笑面犬”。

        老天，在那以前他的名字叫“拖把”。

        笑面犬靠着车窗，外面的夜色如此阴森。

        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从贪婪和恐惧的拔河中抽了出来，只是静静追忆那种不太美丽的岁月。

        …

        会长。

        浓重的黑夜里，那辆熟悉的车就在眼前，车灯一闪一闪。

        笑面犬等在医院和林青的宅子之间的一条偏僻马路上，命那名双刀堂的暗子横车逼停了它。

        暗子对笑面犬不可思议的预料感到震惊，他甚至不敢相信就在等了区区半个小时后，他就轻而易举地截下了林青的车。

        而且对面现在孤身一人，连理应为他开车的保镖都没有。

        笑面犬根本没有拿那只信鸽。

        在听到血妖没有被杀死在家中的消息和林青及其保镖没有出现在械斗中的消息之后，他就马上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他很聪明，尤其当他想用他的聪明去干这种事情的时候。

        不远的一栋楼房天台上，双刀堂的堂主站在那里，身边围着重重保镖。

        堂主拿着望远镜，看着那边的情况。

        看见坐着笑面犬的车开动，逼停了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车后，他抑制不住地笑。

        真是好狗。

        堂主想到。

        狭窄偏僻的小路上。

        被堵在路上的车，驾驶座车门突然打开了。

        笑面犬眯起了眼。

        无数人的枪支、刀棍、炸药，都指着这里，他们密密麻麻地包围了这条看似安静寂寥的街道。他们也都眯起了眼。

        望远镜片后，堂主的瞳孔因为感兴趣和兴奋，在缓慢地放大。

        一片寂静。

        白色立领衬衫和西装长裤收束出那人修长矫健的身材。

        林青走下了车。

        这个相当大胆的举动，让堂主舔了舔嘴唇。

        “他看出来是个埋伏了，”堂主用干渴的喉咙道，“可惜我放了一圈等着撞他的车，现在用不上。”

        林青站在黑暗里，他意识到不好，身体里的歌姬夜猫血脉正在疯狂地预警。

        据说猫有九条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灵敏的危险预感？

        血液调动需要一点点时间，因为这副身体的管脉太滞涩了。

        他看向了那辆拦着他的车。

        车牌号，是原则会的。

        “小狗，”林青放轻的声音在这个僻静之地显得很响，“是你吗？”

        后座上的笑面犬的手指在车窗按钮上抖了抖，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两人的脸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

        林青看着笑面犬的模样，愣了一下。

        “你没事吧？”林青问。

        笑面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嘴唇哆嗦着。

        林青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怜悯和遗憾，并不刺人，反而出乎意料的饱满和真实。

        “你的自信哪里去了？你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吗？”

        笑面犬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思绪，道：“你，你早知道？”

        林青温和地笑了笑：“不，挺晚才知道的，你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流泪的冲动开始在青年的眼角努力着，笑面犬死命压制，通红了眼眶。

        看他这副模样，林青才最终确定，笑面犬并不是和双刀堂平等地合作着，而是被利用了野心。

        “小傻子，”林青最后只是道，“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别与虎谋皮啊。”

        说完这句话，林青不再看笑面犬的表情，慢慢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他逐渐地退后，退到了车辆和楼房之间的空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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