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

        秦父的眼皮重重一抖，半只脚入土的人了，却总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教训，换谁心里也不舒服，但他忍住了没作声。

        有些事情错不得，他耗尽半生才明白的道理，希望自己的儿子早点明白，别再走弯路了。

        玻璃窗里他的孙女正瞪着可爱的眼睛看来看去，看向他的时候就咧开小嘴笑了起来，看起来她集齐了自己爸爸妈妈所有的优点，一左一右各有着一个深深的小酒窝。

        秦父冲着自己的小孙女露出了难得的笑颜，接着对自己的儿子说：“我们聊一聊，怎么样？”

        秦与时看向他，他感觉到秦父话语中的尊重，这是一场平等的对话，他欣然同意。

        秦与时坐上秦父的车，走了一条自己从未见过的路，下车的时候他才发现，是很久很久之前……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

        一栋已经略显破旧的居民楼……

        墙壁上斑驳一片，最外面还有着孩子们的涂鸦，有老人三三两两的坐在树下乘凉，有妇人推着孩子聚在一起聊天，还有妈妈在叫着孩子回家吃饭，梳着平头的小男孩抬头朗声说马上就来！

        是秦与时很久没有感受过的……邻里的烟火气。

        他们父子二人沉默的穿梭于人群之中，一身黑衣融于五彩斑斓的世界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许是这种气氛勾起了秦与时记忆深处的岁月，在半大的孩子脚步匆匆的跑过来碰了秦父一个趔趄的时候，秦与时伸出了手，扶住了他的父亲。

        他两鬓逐渐斑白的父亲。

        “爷爷，对不起”，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奶声奶气的道着歉。

        “没事儿”，秦父冲着他笑起来让他脚步慢点，注意安全。

        小男孩一蹦一跳的跑远了，秦与时扶着秦父的手却收不回来，父子二人都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儿，秦父还是重新迈开了脚步，两个人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上了楼。

        “啪嗒”一声，秦父先打开了客厅的灯，是温暖的橘黄色，秦与时的唇不着痕迹的抿了一下。

        “坐”，秦父指着沙发让他坐下来说话，自己则起身去厨房接了一杯水来。

        “这里……”秦与时只是开了个话头就再没说下去，这里几乎跟20年前一摸一样，这个曾经因为秦父发达了就被遗弃于岁月长河中的“家”此时竟然是完好无损的呈现在秦与时的眼前。

        不论是秦与时曾经最喜欢的布艺沙发还是古老的洗衣机，再或者是挤在厨房里的方形餐桌，这里几乎和他们还居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摸一样。

        明明……明明他们搬走的时候有一部分的家具已经被变卖了。

        “是我……重新布置的”，秦父缓慢的开口。

        “一模一样吧”，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儿子的眼神，像是想要得到一些肯定。

        秦与时低下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想说什么？”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问道。

        秦父低头喝了一口水才说：“我懂”。

        我懂……爱情。

        秦与时开始犯恶心，他重重的皱起眉头，快要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以前”，秦父低下头手指抚摸着沙发的一角，以前他最喜欢抱着秦与时坐在这个位置，秦与时小小一团，就坐在他腿上晃来晃去，有时候他坏心的晃一晃，秦与时就扶不稳的抓住沙发的一角回头瞪他。

        “爸爸！”小奶音气鼓鼓的，让人想亲上一口。

        秦与时不想跟他一起回忆，他烦躁地像是在心上长了草一样，拼了命的想离开这个地方，充满了他儿时幸福时光的地方。

        秦父看着秦与时的脸叹了一口气，怎么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呢？

        这几十年……他都错过了什么呢？

        “你说我不懂……爱，我懂！”秦父看着他的眼睛开口。

        “我懂”，他还要再说被秦与时厉声打断了。

        “你懂？你懂个屁”，他近乎暴躁的站起身来，想从这个禁锢他的牢笼里逃出去，在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几乎都是他的命门，砸不得，更碎不得，秦父故意的，带他来这里。

        “你要是懂，就不会当年逼得我妈远走他乡！现在有了老婆孩子还在这怀念前任，你恶不恶心！你懂什么是爱？你少侮辱这个字！少侮辱我妈！”

        也少……侮辱我们之间仅剩的那点回忆。

        秦与时站在客厅听着自己的声音回响在屋子里，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才能让自己稳定下来，哪怕极度厌恶，他也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大吼大叫，像是对着儿时的自己扇了个巴掌一样。

        很意外的，秦父没有反对他的话。

        “这间房子……是我十年前买回来的，年纪大了我记不太清了，复原他们原来的样子又花了两年时间，我想了很多事情。”

        “与时……是爸爸错了”，秦父的声音带上颤音，他低下头，对自己的儿子承认自己的错误。

        “从哪一天开始，我不再是个爸爸了呢？”秦父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这一辈子……跟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有你之后，我更努力更勤奋！我当时的愿望就是：让你们娘俩都过上好日子！”

        “我是这么想的……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秦父眼里的光熄灭了。

        “可是从哪一天开始，我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儿子呢？”

        他为之努力的方向……是在哪一天改变的呢？他都记不太清了。

        走过半生，他猛然发现，自己全部的愿望，竟一个都没实现。

        最一开始，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过上好日子……而已。

        “是我明白的太晚了……”二十年，物是人非。

        “你少装深情了！”秦与时看着他的惺惺作态就生气，道歉就能换的来他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吗！

        他怎么长大的，又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一句错了就能概括吗？

        他实在是听不下去转身就要离开，开门的瞬间，秦父的最后一句话幽幽的飘进他的耳朵。

        “与时，你现在有多讨厌我，就应该多讨厌你自己”，秦与时僵在原地，他有什么资格控诉自己的父亲，如今的他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在走谁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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