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敔笙和温衾在那榕树下站了许久，温衾才郑重开口，道：

        “这乐园中常常因情生事,纷争迭起,且又代代相传,俨然成风,实属大不幸之事……温衾幼时家贫，阿娘常带着我来江夏的一处乐园做工，我自小长于斯地,满眼的浮薄男女、露水情缘,早已是司空见惯，男男女女若是以情为戏,只当作一桩消遣,倒也不失雅趣,无非略施些手段与本钱,只为赢得片时欢娱……这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他们要若是玩得成,权当多了一桩弥足回味的乐事;若是玩不成,也便一笑置之,不以为意,大可再去另觅良伴。”

        敔笙听后，觉得有些道理，也开始同情温衾，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解，本是可以年岁长了悟来的，却原来早就在年幼时看破，到底是一件不幸之事。

        当即便木在原地，唇齿一丝都不见动弹。

        温衾见敔笙像是早忘了刚才他的问题，接着道：

        “阿敔像是最擅长撩拨逗引之术,使人一不留神便会泥足深陷,阿敔若是假意逢迎最后只会是酿成悲剧以收场，在下贸然入了姑娘的眼，晓得姑娘超然物外，不知姑娘是否真心以待我？”

        一问道来，敔笙仿佛被当头棒喝，瞬息之间，脑中闪过多种想法——

        “他这是在怪我吗？”

        “不对！像是话本上的袒露心意……”

        “我现在是可怜他的身世，同情不算□□情吧？”

        “不对！最先就是一见钟情，都不在意他其他的……”

        “……”

        久不见敔笙开口，温衾面露失望，心中只横亘着一句话，不吐不快，“阿敔~我珍视于你，便……仅此而已。”

        珍视于她，此话从温衾口中说出，顿时使敔笙无所措手足。

        她呆呆地站着，凝望起他来，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两人似乎互为心头重爱，但却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心性。

        如敔笙所愿，温衾复又开口，将他心思摊开放在敔笙面前——

        “但，温衾生于忧患之中，处落魄之境，或许自幼至长，自长至老，总无一刻舒眉……高攀不了敔姑娘。”

        说完，他转身，泪光有意闪躲着敔笙。

        而敔笙动容之下，猛然从背后抱住了他，忙道，“真的！我待你是真心实意的！第一眼我就中意！”

        温衾微微垂首，看着敔笙环抱住自己腰身的手，听着敔笙下意识的回答，终于，展开了许久未见的笑颜。

        敔笙心急，等不来回应，又恐温衾没听见，接着肯定道：

        “真的是真的，前些时候听你母亲家书，又听曲非汶和你吹风，我怕极了，我还去求了……求了人家美言~”

        ……

        此刻，和笙与百里罂带着沈怀彤偷偷摸摸地往楚归荑与穆武的地方靠，楚归荑沉浸在远处的一片美好中，想着穆武在身边，早就放松了精神。

        穆武最先注意到鬼鬼祟祟的三人，见怀彤在其中，只带他们走近后，才出声——

        “怀彤？这二位是……？”

        楚归荑转过头，最先看到了怀彤，红肿的眼睛里全是不甘，便问道：

        “沈大小姐~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啊~”

        “这不近在眼前吗？”百里罂立刻接过了话，瞥了一眼“始作俑者”楚归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端着，好不恣意。

        和笙见楚归荑一副不知大难临头的模样，拉住楚归荑的手，让楚归荑折腰，附耳道：

        “人家知道你是女儿身了~看你如何收场~！”

        说完，白嫩的手握成拳头，往楚归荑肩头一击，又转身看起了敔笙的热闹。

        穆武也算得上靠的近，内力不俗，听得清，一脸谑笑地看着楚归荑，也是要看她要如何收场——

        “少傅~”

        “是真的。”楚归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怀彤要问什么，索性不要那么多弯弯绕绕，省了那些过多的情感。

        怀彤在得知回答后，也没有哭闹，穆武也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还有那小郎君，也……”

        楚归荑一把拉过沈怀彤，握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指向远处相拥的敔笙温衾二人，道：

        “哪儿呢~”

        沈怀彤只看了一眼，就默默收回了视线，又重新落在楚归荑身上，一片痴情的模样。

        “怀彤啊~你是先喜欢上敔笙，后喜欢上我的吗~？”楚归荑不做戏台上的伶人，所以她不急于处理这件事。

        而她这么一问，抽出了自己，倒是让旁观者作难。

        余下之人皆面面相觑，眸光一瞥又一瞥地落到沈怀彤身上。

        而见沈怀彤点头，僵硬的脖颈好似不承认这是爱情，答道：“是~”

        她声音细细幽幽，没了素日的跋扈霸道之意。

        差点儿让穆武都以为沈怀彤真痴情于楚归荑无法自拔了。

        “为何啊~？为何喜欢上敔笙，又为何喜欢上了我~嗯？怀彤该好好想想的……”楚归荑语重心长地说完后，缓缓地松开了手。

        怀彤感觉到腰身没了依靠，站在高处，脚步都有些不稳。

        “少傅对我好……”

        听完沈怀彤的回答，楚归荑伸手往她头上摸了摸，转向一边，道：

        “你的天地还不够大……”

        楚归荑的情债就此打住，百里罂见沈怀彤的一份情绪还未被妥善安置，却也不得不找个话题来叫停她的情绪——

        “哎哟哟~这两人还要抱多久啊~看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哎，收拾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了~”

        而和笙在一旁附和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要说青丛山上娇养起来的，真真是非和笙莫属的。

        穆武的问题还未得到解答，楚归荑还算是周到地介绍他们认识。

        过了子时，乐园烟花送客，官兵心照不宣地来做做样子驱赶。

        随着敔笙和温衾挪动脚步，几人也是跟着换了位置。

        而怀彤似乎迷恋上了漫天绚烂的烟花，眼中还依依不舍的模样。

        楚归荑摸了摸她的小脸，让她转过头来，对她说道：

        “沤珠槿艳，不必多怀。”

        （沤珠槿艳ouzhujinyàn，意思是比喻短暂的幻景，出自《唐阙史·韦进士见亡妓》。）

        沈怀彤不懂楚归荑的话，只匆匆一瞥那绚烂一时又重新变为灰烬的烟花，就跟着楚归荑走了。

        穆武送怀彤回府，临走时，楚归荑对怀彤说道：

        “我之后抽空来你府上教你读书识字，回去与将军说一声~”

        怀彤听后，满脸的喜色驱赶了原先的哀怨，跟着穆武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余下三人只有快快回到府中，准备佯装无事，等敔笙被送回来。

        一进府，便看到了沈晚舟在堂前悠闲地躺在摇椅上，像个老大爷一样，不知是何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一群猫众星拱月一般，在沈晚舟周边跳跃，发出讨好的叫声……

        “你……你怎么在我家，吃我家的东西！”楚归荑对沈晚舟的到来颇为震惊，也对他在自己家受到的待遇十分疑惑，说话磕磕巴巴的不利索。

        一群猫，散开了，留下几只躲在沈晚舟摇椅后。

        百里罂再一次见到沈晚舟，也许，这就是最为舒舒服服的样子了，就算成不了刻骨铭心、罔顾世俗的爱人，起码，曾经真心以待，不强求也是成全，也是爱。

        所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不外乎如此。

        百里罂虽说现如今任然有些心动，但依然不重要了，什么一厢情愿，什么两厢情愿，都不过是世人给的枷锁。

        他的的确确是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将情寄予沈晚舟，可这只是他的事。

        爱就爱了，他爱他，与他何干，与世人何干。

        何况，现如今，早已放手了呢……

        沈晚舟悠闲地细抿着糕点，吃着茶，看着楚归荑一脸的变换，觉得甚是可爱。

        “想来就来咯~”

        这便是沈晚舟的回答。

        其实，是他在青苑里处理着事务，林九回来禀告说楚归荑要去走花路逛窑子，起初听了并不在意，可林九又添油加醋地说楚归荑遇到了穆武，与穆武接触十分频繁且相聊甚欢。

        他，这才动身。

        但并不是吃了醋，而是考虑到上一辈人的恩怨，穆武与楚归荑现如今最好是别走得太近为好，免得真相浮出水面，楚归荑难以自处。

        “那你还吃我家的东西呢！谁给他端上来的！”楚归荑方才的叫嚷本就引来了府中的丫鬟家丁，此刻正方便了楚归荑当面对峙清算。

        一众人围成的一圈纷纷埋下头，不敢回答楚归荑的问题。

        “自然是我的人~”

        沈晚舟见楚归荑气势如此之大，吓得人不敢说话，便出来当起了好人。

        慢悠悠地起身，到楚归荑身边，附耳道：

        “你啊你啊的~都不如在床上叫得好听~”

        楚归荑感觉到耳畔沈晚舟的呼吸，再听到那分外真实的话，一下子脸上染上了红晕。

        但这并没有阻碍楚归荑刨根问底的决心，她一把推开沈晚舟，拉开了距离，指着一众丫鬟家丁，道：

        “这些都是你的人~？”

        被指着的众人纷纷低下头，沈晚舟见势，握住楚归荑的手，拉了回来，“当然~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这些人这么些日子以来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像是在秣陵的时候一样~”

        楚归荑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总觉得生活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换了一处罢了。

        早在抚安城的时候，沈晚舟听楚归荑说在围子里做皇帝，日子过得就像做梦一样，倒也是舒坦，沈晚舟就晓得，原来楚归荑也是想求一份安稳的。

        于是，在她托和笙去采买丫鬟什么的时候，就将早早准备好的那些人不着痕迹地送进了楚归荑府上。

        这些人，都是熟知楚归荑习性的——虽然说好养活、不挑食，但是十分爱睡懒觉，有起床气，不能大早上将楚归荑叫醒洗漱用膳；衣物大半淬了毒，不能轻易触碰；常年体寒，日日都要沐浴……

        最是细节能感人，楚归荑想到这儿，也不怎么恼了。

        “还多亏了和笙你们这四人不会掌家，才容得我将人尽数送了进来……”沈晚舟对着和笙说着。

        和笙脸上扯出一个笑，便拉着百里罂跑了，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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