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写春秋敬春秋

过了一刻钟，沈晚舟终于是被粉饰得如往常一般了，这才推开了楚归荑的房门。

        已是傍晚时分,鎏金文鼎的口中徐缓飘出几缕淡色轻烟,芬芳甘郁,薄如蝉翼的茜纱窗滤下璀璨的霞光,丝丝缕缕,澄澈如水,一室的静谧安逸。

        笼在轻薄光影里的楚归荑坐在矮桌旁，手持一卷书，挑逗着傍晚房间内霞光一般的光影……欲罢不能。

        丝毫也未曾注意沈晚舟的到来。

        直至馥郁的玉兰花香实在是令她无法逃避，她才道：

        “坐吧~”

        沈晚舟依言而行，坐下看着楚归荑神色幽幽，双眸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笼上烟霭，流露出几许伤感，莹然欲泣。

        终于，是忿忿不平地说道：

        “我喊你你才来~”

        见她眼中不由自主地已然漾出淡淡水光，沈晚舟伸手接住了她的泪，正欲靠近她的脸时，手却被打开了。

        “我二姐姐呢？”

        楚归荑的语气幽幽细细，声音亦是柔弱带怯。

        沈晚舟手中的热泪好像是流到了心里，不由得想起楚归荑那句——“我不要别人碰过的。”

        沈晚舟此刻脸上无一丝血色，声音清寒如碎冰玲珑，“还淳~”

        楚归荑听得有些惧色，轩轩长眉不禁微凝。

        沈晚舟调整一番，唇角微舒，笑容哀戚恍惚，如同被凉风吹落的零散玉兰花，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敔姑娘回了帝师府，还淳何时找我~嗯~？”

        “想找就找。”

        话音落下，不止是沈晚舟听得有些错愕，便是楚归荑自己，亦被自己的话惊得怔住。

        如果不是信任极了沈晚舟，有着自己想找就找的念头，又为何会在这一刻毅然脱口而出？

        楚归荑还想狡辩一二，沈晚舟却抢先一步问道：

        “还淳以为，什么人算外人~？”

        楚归荑轻抿了樱唇，嗫嚅道：

        “除你我之间，都算外人……”

        心思百转间，沈晚舟才道:

        “这般说来，惹还淳生气的确是我的错了~”

        以为沈晚舟承认他自己与林千尘有过一次了，楚归荑胸口急剧起伏，缓缓合上眼，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将头埋入手肘间，打湿了衣物。

        纵使是想竭力抑制住心中惊涛骇浪般的委屈与激动，却是不能够的。

        “你我之外，母亲碰过我，王上碰过我，嬷嬷碰过我，林九碰过我~”

        听着沈晚舟的声音缓缓响起，楚归荑抬头一看，“没了？”

        虽说声音沙哑粗糙，藏着些许稚气，但也让沈晚舟心神一动，答道：

        “没了~”

        “谁信你的鬼话，出去吧~”楚归荑佯装发怒就下了一道逐客令，催促沈晚舟离开了吧。

        顾虑到自己身上还有伤，再多与楚归荑纠缠一会儿，倒是会白瞎了铺了一刻钟的香粉，转而败露身上的血味儿与伤口。

        未曾多做言语，只嘱托楚归荑早些入睡，便离去。

        次日清晨，楚归荑昏睡不起，太学生请见都被沈晚舟一一驳回，坊间流传起昨日皇城中的秘闻。

        有几人又道，说是帝师府外泼出了一盆血，看那分量，该是有一个人。

        纷纷联想起在楚氏手中的魏国师，一幅幅说辞，择优选取，比真的还真。

        莫惊春虽被贬了官，但仔细写下了奉雪殿上的事，有此为考究，一时间流言四起……

        流言又不在魏国师与楚归荑身上，反而是转到了沈皇后身上——皆是纷纷议论起当年沈皇后是否身故，此言，更是极快地传到了左权与左玉耳中。

        魏灵台与莫惊春翰林楼对坐，耳畔皆是有关自己父亲的事。

        风言风语只在这一早都已经听够了，魏灵台淡淡扬唇，眸子清亮，却只是泪光惹出来的无尽的感叹与云淡风轻的明透，与昔日清冷之态迥乎不同，问道：

        “你这般做所求为何？”

        莫惊春神色镇定，天生一段清傲风骨，尽皆显露出来，应道：

        “所求公义与真相。”

        魏灵台舒展出清浅的笑，抿一口茶润喉，“公义？公义不全是真义，真相在不断变化，你求不到……”

        “灵台郎是怯弱无用了~！”莫惊春的话带着几缕料峭的寒意，意欲激起魏灵台心中的怒火。

        魏灵台默了须臾，敛容，道：

        “你看不清！莫老与柳相虽说把你教得极好，但为官，你恐怕还不如落了榜的莫锦春。”

        这一番话，莫惊春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可他始终是不以为意，现下，又少不得反问道：

        “官场之上风刀霜剑日日相逼，在下不是不清楚，但官职不同，境遇不同，在下求的是名垂青史、千古流芳，开罪权贵死了也好~灵台郎这苟且偷生之人可懂？”

        魏灵台本就心乱如麻，听着莫惊春的话，愈发恼火，两人虽然面子上一片和善，但纷争却来得无声无息。

        “莫氏修国史，不料出了你这人，不知是福是祸……”魏灵台藏下不悦，对莫惊春感叹道。

        莫惊春只收回眼神，默默言道：“我写春秋敬春秋……”

        魏灵台启唇一叹，眉宇间对莫惊春的未来露出深深的担忧。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秉笔直书，下场如何，你该知道……”

        观此情景，魏灵台恐莫惊春自此以后永坠孤寂，不得善终……

        他的一片为天地传道，为后人纪事之心，能留存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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