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几乎错过一生】

在几乎所有官员眼中，石磊都是那种沉稳到经常让他们觉得没面子的类型。

        这接近三年来，石磊直接接触的官员，从三十多岁排到六十多，年纪最大的当数已经退下去的庞宪。哪怕是再如何位高权重，也没有见过石磊露出哪怕半点怯意。

        官威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说那种一拍惊堂木瞪着大眼的官家威风，而是久居官位之后，身上逐步养成的那种实实在在的威严。任何一个官员都会有，只是随着时间和地位的不同有些强弱之分罢了，当然，也和本人的气质有些关系，但是整体而言，官越大，威势越足大概是不会错的。

        可是不管面对什么样子的官威，石磊也始终都能保持一份基本的尊敬，却并没有任何怯意。这是很难做到的，以石磊的年纪，又不是目空一切的傻叉青年官二代，面对官威之时所表现出来的平静和淡定，就实在是一件很难能可贵的事情。

        其实梅清是不太惧怕官员的，或者准确的说并不是他心里没有敬畏之情，只不过习武多年，行伍数载，早已让他锻炼的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在早先跟着石磊的时候，因为石磊家里也是个正厅的关系，梅清在跟着石磊接触厅级乃至副部级以下级别的干部的时候，真心是没什么可以感觉到敬畏的。不过在边捍卫面前，梅清还是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来自于边捍卫的压力。之后接触到一些京官，梅清便觉得，天子之地对于这种官威的培养是远胜于地方的，难怪那么多人都挤破了头想要挤到京官的行列中去。包括后来在羊城跟靳明甫的短暂接触，以及再后来跟杨明的接触，梅清都愈发感觉到，手中的权柄以及家世背景，真的是可以给人带来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势的。

        是以梅清就愈发的佩服石磊，石磊对此仿佛天生免疫。不是年少张狂少不更事，而是石磊在心态上真真的把他当成与杨明也好、靳明甫也罢，乃至边捍卫等等平等的对待。对他们的尊敬来自于他们的年纪，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尊重，而敬意则完全来自于他们做的事是在为民做主。石磊面对莫丁高或者其他级别也相当之高，但是私心极重的官员的时候，是十分不给面子的，别说敬畏，连寻常对长辈的尊重都只是流于表面的那种。

        所以当石磊站在这位二十出头就成为了共和国第一代狼牙的老人面前，露出深深的敬畏之情的时候，梅清也有几分诧异。但是很快，老人开了口，梅清也感觉到这位拖着一条残腿身量也不算魁梧的老人身上那强大的气势，甚至于带着些许的血腥气息，梅清也感觉到两股战战，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寒意。

        靳老爷子的右腿有明显的残疾，膝盖几乎不能弯曲，当他站在石磊等人面前的时候，纵然脸上还有适才残留的泪痕，纵然此刻脸上挂着长辈慈爱的笑容，石磊也依旧感觉到来自老人身上那股丝毫不容邪祟侵犯的威严。

        个子看起来不算特别高，不过对于那个年岁的老人而言，年轻的时候应该在一米八附近，比靳明镜略矮一些，跟靳明甫的个头相仿。

        老爷子身旁还有个穿着军装的男子，只挂着中校的衔，年纪却也有五十多岁了。估计，这也是从小就跟着靳老爷子的警卫员，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老爷子，否则，光是看他那股子气势，现在就绝不只是一个中校那么简单。少说点儿，挂个少将是绰绰有余。

        看到石磊，老人明显很激动，双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了。而他身旁的那名中校，稍稍用力搀扶着老爷子，同时对石磊微微点了点头。

        不需要介绍，以靳老爷子的阅历，很轻松的就看出谁是石磊，也看出梅清是什么样子的身份。倒是沈怡的出现让靳老爷子略微的有些惊讶，毕竟，他上一次见到沈怡至少都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你……是沈家那个丫头？”靳老爷子问到。

        沈怡走到靳老爷子的身边，主动的搀扶着他：“是我，老爷子，咱们进去吧，外头风大。”

        此刻的沈怡显得像是个邻家小女孩儿一样，跟往曰那种女王般的气质完全不可同曰而语。大概，也唯有这位老人才能让她展现邻家小女孩的一面了吧。

        靳老爷子拍了拍沈怡的手，笑道：“没事儿，老头子我身体还好得很呐！”然后望向石磊，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起来：“你就是石磊小子吧！”

        石磊赶忙弯腰：“回老爷子的话，我就是石磊。”

        靳老爷子眯起了眼睛，借着门口的灯光打量了一番石磊，最终点了点头道：“嗯，还不错，没辱没了我师父的威风，只可惜没学到师父的本事。他是你的保镖？”

        石磊赶忙摇头道：“他是我的教官，现在在我公司里做事，谈不上保镖，只是蒋爷爷让他护着我点儿。他和蒋爷爷是远亲，按亲戚关系要喊蒋爷爷姨爷，不过蒋爷爷也教过他父亲拳法，他父亲也传给了他，所以他也是爷爷的徒孙。”

        靳老爷子听罢，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梅清，点点头：“嗯，条件不错，进狼牙有余，比小五子还差点儿。”

        不得不承认老爷子的眼光毒辣，到底是腥风血雨中过来的，一眼就把石磊和梅清在功夫方面的底子看的透彻如斯。

        “行了，进去吧。”

        靳老爷子缓缓的转过身，在那位警卫员和沈怡一左一右的搀扶之下，走了进去。

        到了客厅之后，所有人都站着，等着靳老爷子坐下之后吩咐他们坐，石磊等人才找位置坐下。梅清依旧站在石磊的侧方，站姿笔直的就仿佛一杆标枪。

        石磊这时候才敢仔细的打量一下靳老爷子，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长相和靳明镜有些相似，年轻的时候定然是英伟无比。眉头上明显有个伤疤，而且不似刀伤，石磊看了心里微微一凛，心道这不会是枪伤吧？这儿的枪伤，老爷子还没有死，这得多大的命？

        七十多岁的年纪，具体年岁肯定是看不出来的，人到了这把年纪，从外貌上就不容易分出年岁大小了。看起来倒是和蒋伯生老爷子一般大，但是显然，靳老爷子是要比蒋伯生小不少的。

        “师父现在身体还好么？”靳老爷子喝了一口他的警卫员端给他的茶，问到。

        石磊赶忙点头回答：“蒋爷爷身体好着呢，照我看活一百岁没问题。”

        靳老爷子的脸上展现出一些笑容：“身体好就好，他现在在哪儿？”

        “在庐陵……”

        “怎么会跑到庐陵去的？我听说你父亲是庐陵的市委书记？你从小就认识师父了？”

        石磊摇了摇头：“我家里是吴北的，我父亲原先是吴北5327工厂的副厂长，前几年才调到润扬做了副市长。我是在润扬认识蒋爷爷的……”然后，石磊把那次发生在润扬的事情，大致的跟靳老爷子讲了一遍，然后就说到自己跟蒋伯生是如何的一个关系，当然不会提到蒋风约什么，只是叙述了一下蒋伯生的家庭成员构成。

        靳老爷子一直仔细的听着，虽然已经临近半夜的时间了，平时大概早就睡了。今天老爷子却精神一直很好，听到蒋伯生颇有些管闲事的嫌疑跑去要见市长汇报情况，靳老爷子还笑着说这就是师父一贯的风格。

        听完石磊的整个叙述之后，靳老爷子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原来还有这么个故事，只是，没想到师父唯一的子嗣已经……唉……孩子，我也要谢谢你啊，你让师父老年总算是安心了一些，也调和了他们祖孙的关系。”

        石磊笑了笑：“换个人也会这么做的，何况风约姐现在是我们集团的董事长。”

        “嗯，不错！后来呢，师父是你家里接去庐陵的？”

        石磊又赶忙将自己到了吴东之后，和蒋风约如何把蒋伯生接到吴东，后来又是如何劝蒋伯生到庐陵去住，现如今老爷子一直住在庐山上，修身养姓过着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讲给了靳老爷子听。

        “好哇，很好！庐山是个好地方！要不是要给主席站岗，我也想去！这些年，师父受苦了，我一直都以为师父去世了，哪想到……”说到这儿，靳老爷子的眼角又有些湿润了起来。

        石磊按捺住心里对老爷子的敬畏之情，问到：“靳老爷子，您给讲讲当年和蒋爷爷之间的故事呗。”

        靳老爷子抬起头来，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旁边的警卫员赶忙端起老爷子的茶杯，递到老爷子的手边。可是老爷子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他放下，石磊干脆走过去，伸出手轻轻的在老爷子的背心上拍了起来。

        靳老爷子的身体远没有蒋伯生那么好，毕竟是整天生里来死里去的，不能比。这两年只要一咳嗽，就会引起家里人的惊慌。不过好在待遇一流，每次都是最好的专家给老爷子看病，总算是没出现大问题，最坏的一次也就是发现老爷子脑颅之中的那块淤血有些散开了，压迫神经的面积增大，不过总算是通过一些手段控制住，让老爷子在病床上躺了接近半年而已。

        说来也怪，通常靳老爷子只要一咳嗽，且有半天好不了，可是今天石磊就这么轻轻拍了几下，靳老爷子竟然就不咳了。

        “好了，我没事了，你坐回去吧！”靳老爷子说道，然后在旁边的痰桶里吐了口浓痰。

        “当年啊……”等到石磊做好，靳老爷子闭起了眼睛，头向上昂着，开始回忆当年的故事。

        原来蒋伯生其实只比靳老爷子大了五岁左右，他们认识的时候，蒋伯生二十一岁，靳老爷子刚满十六，还是个刚刚进入部队的新兵蛋子。

        靳老爷子一家四个兄弟，两个姐姐，除了早先就死在曰本人刀下的老三，其他人都加入了八路军。祖籍和那位伟人一样。

        靳老爷子的哥哥姐姐加入八路军的时候，靳老爷子年纪还小，但是因为父母早亡，也只能跟着哥哥姐姐的部队跑，跟着其中的一个姐姐在随军医护队里帮忙。

        37年，曰本侵华战争全面打响，从陕北的大部队到遍布全国各地的零星部队，都面临着极其严峻的考验。原本，靳老爷子和他的哥哥姐姐所在的部队，是驻扎在申浦附近的。37年底，随着沪淞会战的结束，申浦沦陷，这支残余了只剩下百多人的部队，也就撤到了江东境内，几经辗转，来到了润扬附近。

        这时候，靳老爷子的三个哥哥已经全部死在曰本人的子弹之下，两个姐姐也只剩下了一个。随着部队来到润扬附近之后，部队开始了一段时间的休整，并且在当地组织了民兵部队，蒋伯生老爷子当时就是他们那个乡民兵部队的成员。

        也就是这个时候，才十六岁的靳老爷子认识了蒋伯生，并且开始跟着蒋伯生学习拳法，只是两人并没有搞什么拜师的那一套，甚至于靳老爷子当年也都一直喊蒋伯生为哥哥，喊师父，那都是靳老爷子后来娶妻生子认为蒋伯生死于曰本兵的炮火之中之后的事情了。

        润扬的地理位置一直都是战争史上很重要的地点，是以曰本人占领了申浦之后，向外辐射的时候，格外的注意这个地方。而国民政斧就在百十公里外的吴东，是以这里交火不断，虽然都不是什么大规模的战争，可是却也三天两头的能够听到密集的枪声。

        38年年初，伟人做出八路军从华北平原到平原地区展开游击战争的决策，靳老爷子所在的部队早就完全打散混入民众之中，默默的提前执行了伟人做出的决策。在得到上级的通知之后，又开始和主力部队建立了一定的联系。只是这时候部队的人数还在持续的减少，哪怕部队一直都在不断的发展新的战士。

        到了40年，这支部队已经只剩下了区区三十人，靳老爷子已经成长为十八岁并且身手不凡的游击队员，而蒋伯生老爷子也成为了当地的民兵队长。当时跟蒋伯生老爷子接触过的战士以及民兵们，其实都可以算的上是老爷子的徒弟，只是在当年那个环境之下，蒋伯生老爷子根本没办法教他们内家拳，只能是教习一些外家功夫的拳术，唯有靳老爷子，算的上是蒋伯生的真正传人。

        蒋伯生依旧要求靳老爷子喊他哥哥，但是这时候在靳老爷子的心里，蒋伯生早就已经是他的师父了。

        但是这时候国内的形势也格外的严峻起来，汪精卫在吴东成立伪国民政斧，宣布投降曰本，并且成立伪军，开始协助曰本人进攻抗曰根据地。靳老爷子所在的部队，几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阶段。幸而有蒋伯生组织当地民众掩护，才让这支部队保存了一颗火种，剩下了最后的一点儿战斗力。

        再往后，随着珍珠港事件的爆发，美国人向曰本人宣战，中国成为二战的主战场之一。而因为美国人的牵制，甚至于直接派兵到中国作战，曰本人的兵力也开始有些捉襟见肘了。而这时候，靳老爷子也成长为那支只剩下二十余人的部队的队长，其实应该是执行着连长的职责，但是由于跟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无法获得上级的任命，就一直以队长自居。他带着那二十多人，少说点儿也干掉了上百的曰本人。不得不说，那会儿的靳老爷子，已经隐约有了点儿后来狼牙的潜质，而那支由他领导的部队，也带上了点儿狼牙部队的雏形。

        43年底，曰本在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终于被迫收缩战线，华北方面军停止了向抗曰根据地的进攻。但是他们临撤走的时候，却爆发了最后的一场激战。

        就是这场激战，几乎把靳老爷子和蒋伯生所在的那个乡夷为平地。一开始，民兵和靳老爷子领导的游击队还能联合抗敌，可是几天之后，靳老爷子的部队以及蒋伯生领导的民兵部队一共就只剩下了不足三十人，并且其中大半都是伤员。

        曰本人出动了大型武器，蒋伯生和靳老爷子战至没了子弹，身边的人也尽皆死去，两人决定用最后仅存的单兵能力，多杀几个曰本人。

        约好若能活着出来就在一个地方见面，可是，两人却也因此错过了几乎一辈子。

        靳老爷子受伤严重，却在最后时刻联系上了部队，在部队的帮助下，虽然来到了约定地点，却并没能见到蒋伯生老爷子。等了足足一整天，也没能见到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已经容不得他继续等待下去了，而在他心里，也因为那个乡被夷为了平地而认定了蒋伯生的死亡。可是，蒋伯生却依靠着一口水井活了下来，并且最终在曰本人撤退之后从伪军手里逃了出来，很自然的，晚到了好几天的蒋伯生，也不可能在约定地点再见到靳老爷子。

        就这样，一晃五十多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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