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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四轮回——压住希望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几乎要晕阙过去。他感觉自己没有力气下床了,只好吃力的扒在靠窗的窗口上。银光洒在窗纸上,很亮,这小小的窗户如同通往夜空的传送门。他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将眼睛搭在破损的窗纸缝隙上,远处有一个村庄,他在这里奉献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村庄被月光扁平的压住,好像荒无人烟,像几亿年前那样没有人。黄土高原那种特别的平顶土屋子,一眼望去,和一些凸起的黄土包一模一样,颜色也一样。有几只乌鸦呱噪了几下,他看见了,在村口的树上,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树了,它枯死很久了。黑黝黝的乌鸦像墨水,在银色的月光下非常显眼,让这一切都显得更加丑陋,不像人住的地方。但是,这个遥远的村庄也有美丽耀人的时候,年末的时候,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是回来的,从城市里带回些稀奇的玩意,有冲上云霄的大烟花,会自己跑跳的铁皮青蛙,自己唱歌的灯笼......村子里就又有了人的欢声笑语,村子里很穷,也就只有打工人回来才会用电,大年一过,村子就不在用电,回归到那种令人感觉丑陋的样子。

  狗吠传了几声,好像是说梦话的土狗一般。他看到远处的一块洼地,月光洒上去就好像是一滩湖水,这里要是真的有湖水是多么高兴的事啊,这片土地已经经历了四五个旱年了,想要不荒了粮食,就要跑到远处挑水。以前,有来扶贫的,带了机器,送了柴油,只要一个下午就能去打井,村庄里的人等技术员前脚一走,后脚就把这些看不懂的“尖端设备”给砸作废铁,卖给了镇上的收废品的,换了一千块钱吧,让村民开开心心的在镇上的一家饭馆吃了一顿,剩下的钱买了许多香、值钱,村民要去供奉村子中心的土地庙,不知谁提议要将土地庙扩建,眼睛灰黑的村民一时间都闪出了光芒,然后为了找出最好的房梁,村民来到了他的学校,要拆了学校的房梁,他不肯,断了肋骨,去镇上的医院了,就是这次他和全村的人结下梁子,破学校也敢和土地庙比?也是这次,他在医院知道了自己有了癌症,医学名词他记不住,只是知道这个癌症只要花两万就能治好,但是他没有足够的钱,攒下的工资给学校里的几个孩子交学费了。

  一声响动拉回他的思绪,月光下有几个孩子在他的窗子下烧了什么,按以往的经验可能是土地庙的符咒,可以让人祛病消灾,在孩子们第一次祈求这个老师康复的时候,他就制止了,要相信科学。但是孩子们没有停下来过,每次他都会去制止,这次他想制止也没有力气了。月光下有一个披着银色薄纱的身影他认了出来,疼痛让他的视线模糊。

  那是七八年前吧,村子里的陈细粮觉得识文断字很有趣,就和他好上了,处了一年多,两人什么都做过了,婚前该做的,婚后该做的,都做了,处了拜天地什么都做了。两人选了个日子要结婚,他给了陈家一千元的肚疼钱,但是,城里打工的宋乔回来了,带着十块钱的香水和一串塑料的大金链子就抢走了陈细粮,他还记得那天陈细粮的话:“吕翱,算了吧,认字能当饭吃?宋乔不识字,在城里擦......擦油烟.......呃,反正是擦捡起,一年的钱比你的多好多好多!”扭着腰离去的陈细粮留下了劣质香水的味道,他有些反胃,抬头看着那个背影,脖子上有个东西闪着金光。

  他想说识文断字是可以当饭吃的,自己虽然有点少,但是山的那边有无数人不识字是连饭都吃不上的,但是他没有去反驳。

  宋乔娶了陈细粮,婚宴办的非常热闹,跟过年一样热闹,那天陈细粮当着全村人的面许下诺言,一定要给宋乔生一个儿子。两人结婚半年后,陈细粮生了,是个女儿,全村人都对这俩人指指点点,陈细粮就带着孩子去了一处僻静的山沟,那天他正好在这处山沟挖野菜,听见了陈细粮的话:“杂种,疼球,你爹是谁我不知道,但为啥你不是个男娃?”然后,孩子就被放在了这里自生自灭,他带孩子回去了,当天晚上就听说宋乔喝多了回家,看着不生儿子的陈细粮就气不打一处,勒死了陈细粮。村庄里却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想到这里,扒在窗前的他短短的出了半口气,这里的愚昧和绝望使他觉得窒息。

  窗前的几个孩子是不同的,几户可以说每个孩子都是他养大的,吕嘉一是山沟里抱回了的,陈二狗是不想被酗酒的爹打死而自己跑来的,那时他四岁,还有二蛋,他妈是他爹买来的,他妈从不出门,直到有一天他妈疯了,趁二蛋爹喝醉的时候用一根磨尖的硬树枝刺穿了喉咙,然后也刺穿了自己的喉咙,没地去的二蛋就来了学校......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感觉不到是什么部位传来的疼痛,也有可能是全身都痛,喉咙微微震动,挤出声来:“来,都进来,咱们上节晚课吧!”

  烛光中,学校里所有的孩子都围在了他的病床前。

  “老师,你明个讲也行,斜着吧!”吕嘉一红了眼睛。

  他苦笑一下,“明个还有别的课。”

  其实他也想明天讲,他怕孩子们休息不好,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一个孩子像往常一样,点了蜡烛,将一块从教室黑板上切下来的一块小黑板拿了过来,另一个孩子递出了粉笔,他握住粉笔在黑板上点几个白点,粉笔就从手中脱落,喘了会气,他一只手伸到衣服口袋里,疼痛让他没法给自己脱衣服。口袋里有一板子药,叫什么他看不清了,只知道吃了可以止疼。他扣下七八颗,也不就水,干硬的喉咙将要按进了肚子。他感觉好多了。但是他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了,虚弱喘息的他只好放弃在黑板上写字的念头。

  孩子们的抽泣声盖住了他耳边回荡的乌鸦的嘶叫。

  他在自己的大脑里拼命地搜寻,将他脑中所有的知识全部调了出来,可能以前讲过,也看以前没讲过,疼痛传过了脖子,让他的记忆开始混乱,但是知识却没有混乱,还是那样的正确。语文,数学,甚至还有孩子们本该学不到的物理,化学,他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内容全部倾泻出来。

  抽泣声被压抑着,尽量很小。

  喘气的时候,他又摸出药片,吃了三四片,无数的知识像希望一样,像珍贵的钻石一样,将透风的屋子填满。疼痛慢慢消退,他感觉自己身体不再灌铅,头脑不再混沌,取而代之的感觉让他好像回到了当上教师的第一天,无限的热情,无线的精力。

  窗外传来脚步声,很承重,本就被风璀璨的木门倒下了,进来了一个男人,他伸长脖子,从孩子们的间隙看到了那张脸,那是恐惧,这片土地的恐惧,来人是赵喜财。赵喜财是住在隔壁村子的无赖,从不工作,靠帮人家早夭的孩子配**换赌钱。虽然经常来这个村子抓小孩,但每次都是女孩子,村庄里的人也就没有打断他的腿。

  寒风扫过屋子,赵喜财的眼神落在了吕嘉一的头上,小姑娘怯怯的看向老师。他伸手要去抓吕嘉一,但是赵喜财更快,一把扯住吕嘉一的胳膊就往外跑,吕嘉一哭了,孩子们追了上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站起来,只觉得胸口一热,一口血喷了出来。孩子们回头看着他,慌作一团。

  剧痛再次袭来,席卷了全身,他因疼痛而动不了了。

  月光压住了这座屋子,疼痛压住了他的身子,寒风侵袭的屋子里,他平躺着,双眼睁到了最大,嘴巴里发不出声音,他的心却跳的铿锵有力,但是,这里的希望被永远的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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