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千荼

大荒中的白天总是短暂，夜晚，总是漫长。

    一缕缕光线顺着叶缝溜到地上，一束束光，在清晨的薄雾中，有了形状，可千万别小瞧了那一层淡淡的雾气，这雾气虽薄，却是实打实的毒障之气，杀人于无形，常人一碰，死于非命，然而，这些东西，在老头面前，统统都失去了作用，每隔一段时日，老头就会给玉玲珑吃一颗药丸，有时候，玉玲珑都有些怀疑，这老头，是不是要毒害自己。

    他二人，早已经记不清，已经过了多少时日了，也懒得去记了，二人的衣物，早已破破烂烂，不过，聊胜于无，聊胜于无。

    随着二人深入到此，周围的杂草荆棘已经消失不见，树也越来越粗，彼此之间离得也越来越远，让莫老头诧异的是，这个地方的灵气，并没有越来越浓厚，相反，倒越来越匮乏了，莫老头心中盘算，离此行的目的地，怕是不远了，能引发这般变故的，自然就是那颗世人以为出自昆仑虚的天火流星了。

    这天，莫老头和玉玲珑在林间走着，两截尸体就突兀的出现在两人的前方，一个上半身、一个下半身，上半身被倒钉在树上，下半身则随意的横在路边，从尸体的装束上看，并不属于同一人，莫老头走进一看，见尸体的断口还有潮气，下一刻，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那具上半身的尸体，头上七窍各自戳着一根“手指”，“手指”长短、粗细各不相同。

    “不怕不怕，这不是手，这是一种神草，不怕不怕！”莫老头定睛一看，先是随意，后是郑重，再后来，竟直接老泪纵横，这可不就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吗，多少年了，终于是找到了……

他本来已经对这个东西的存在已经怀疑了，毕竟，上古典籍所记载的东西，终究难以考证，谁曾想，这个东西，竟真的存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真是费工夫啊！

往间，寻找这个东西，是他甘愿在昆仑虚结庐的主因，奈何在昆仑虚上，苦苦寻找了多少时日，终不得见，而今，竟偶然在这大荒中，找到了，不可不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再过几日，就该成熟了！”老头有些失神的碎碎念叨，还不停的围着那个怪东西走来走去，这般神叨，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玉玲珑拉了一把莫老头，显然她心里的恐惧并没有因为老头的一句话而打消了去，莫老头这么一番动作之后，玉玲珑看那东西的眼神，就更古怪了，那东西，实在是太像了！

    “这个东西，叫鬼手，是一种神草，也可以说，是一种蘑菇，因为生长环境极为苛刻，所以，鲜有人知，能长出这东西的地方，得是三灵之陨的地方，所谓三灵，一则天灵，即鬼手的灵种，二则地灵，即奇神险地与独特灵气，三则生灵，即将死未死的有灵之物，这半具尸体，生前至少有三灵的实力了，而且，这具尸体的体质，定然非凡。

    “三灵……那岂不是和爹爹一般的人了？”

    “鬼手难韵，成，则极快，再过几日，就能长成，到那时，便不叫鬼手了！”

    “那叫什么？”

    “千荼！”莫老头故作高深的捋了捋胡子，吐出这两字。

    玉玲珑脸上，更疑惑了，千荼，她也在族门典籍上见过记载，眼前这个，仔细看，确与记载相像，但那书中也说，天地灵种千荼，败则鬼手，性凶恶，擅勾心，成则千荼，生死人，肉白骨，这等天灵地宝，非宝地不能孕养，这片地方，显然是不能让千荼成熟的。

“能遇上这个东西，就是让老夫即刻去死，也愿，金角与须眉，并非天成，当年我遇到这两个小家伙的时候，也不过稍显灵异，后来，在老夫独步天下的养蛊神术培养之下，才成了现在这般，可惜，天妒，金角与须眉，命短，平日间，大多时间，皆是我以秘法封存续命，为此，我多年游历，偶然间，终得一药方，方中有救命之法，我也是喜出望外，奈何，药方太过古老，诸多神材，如今都已不得见，这千荼，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巧遇千荼，终于是有了希望，天意，真是天意啊！”

玉玲珑有几分疑惑，莫老头所说，与自己所看，并不完全吻合。

“别担心，你老婆没事，再过几日，你便能见到她了！”莫老头安慰耷拉着金角的金角。

    “那莫爷爷，你那方子里的神材找到几味了？”

    莫老头顿时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一般，也像金角，蔫了，“算上千荼，才两味！”

    “这个……”好动的玉玲珑也蔫了。

    随着鬼手的生长，一股臭味由淡转浓，在这一片弥漫开来，鬼手也由当初的“有血有肉”长成了一截截黑木炭，那半具尸体，也在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莫老头的眉，也一天皱过一天。

    往后几日，鬼手周围的林间，动静一天多过一天，莫老头每隔一会儿便要到周围转上一转，从破烂袖口中抓出些瓶瓶罐罐，粉粉末末撒在周围，玉玲珑注意到，莫老头的脸色，也一天苍白过一天，起初，她只以为是老头一门心思全在千荼上，少了休息。

    直到这天清晨，玉玲珑睡眼惺忪的从莫老头搭的小棚子里醒来，隔着棚子之间的缝隙，她看到莫老头正围坐在那株长着千荼的干尸旁，单手悬空，一滴滴鲜红的血液顺着拳心，滴在还未长成千荼的暗红色鬼手之上，巴掌大的蜈蚣金角，在莫老头身边直转个不停，玉玲珑当即明白，这个东西，吸收了原本的三灵之力还远远不够，果真，如记载那般，凡地养恶灵，这千荼，本就需要庞大的天地灵气，区区三灵，在人族中虽是强者，但对于这等天地灵物来说，养分是远远不够的。

    老头，已经陷入自己的执念中了，他逼出自己的精血，喂这东西，现在那株千荼，在玉玲珑眼中，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生死人的天地灵物千荼，而是不折不扣的吸血妖物鬼手，但老头，却已经深陷其中。

    “怎么办？”玉玲珑有些头疼，还是直接和莫老头说明吧。

    “莫爷爷……莫爷爷！”玉玲珑喊了两声莫老头。

    “哎！怎么了，丫头？”玉玲珑喊了第二声，莫老头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略显几分慌张的收回还在滴血的手，稍加几分掩饰。

    “爷爷，这个，不是千荼！”玉玲珑直接了当，

    “哼哼，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别耽搁爷爷我干活！”

    “爷爷，玲儿在爷爷的书房中看到过有关鬼手千荼的记载，书上说，鬼手千荼是一体两物，鬼手是匮灵环境中长出的东西，外形虽与神物千荼无二，却是百害而物一益的妖物，擅蛊人心神，以血肉之躯供奉之，您看这周围，并不是什么宝地，所以，这仅仅只是鬼手，而不是千荼，爷爷您，不也正在用精血喂饲这个妖物吗？”

    莫老头的眼底罕见的生起一丝戾气，他已经深陷其中了，多年寻之未有果，一朝得见竟是空，任谁来，也逃不出这种心境。

    “小丫头，你少来，这千荼是天予之物，天予不取，反受其害，况且，我真的……找了它好久了，丫头，乖，听爷爷的话，去那边玩儿，再过几日，等千荼成熟，爷爷就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回家！”

    “莫爷爷，你明知这不是千荼，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玉玲珑几近嘶吼，才说出那个“死”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不知道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呆了多久了，莫老头，已经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爷爷，我不能让你再这么下去了！”

    玉玲珑眼神一横，趁老头不注意，脚下不知哪来的力气，整个人直接窜了出去，瞬息就到了那株鬼手千荼一侧，毫不拖泥带水的一脚，就将七窍中长着鬼手的头颅直接踢飞，老头也仅仅只是徒劳的抬着手，人头飞出的刹那，老头也呆住了，口中“不要”二字，才说出一半，紧接着，无身头颅的七窍之中长着的七根手指，猛烈的颤动起来，就像强酸遇皮，顷刻便有青烟升起，还伴随着阵阵尖锐刺耳的鬼叫声从头颅干瘪的口中发出，下一刻，原本暗红的鬼手千荼，在一番挣扎扭动之后，竟露出一层白肉来，又不过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从千荼的白肉上散发出来，弥漫了整片地方，玉玲珑难以置信的看着躺在身边不远处的七窍头颅，其中不断蜕变的白色。

    “这……这是千荼？”来不及深究，左腿上，一股钻心疼痛就将她的思绪揪了回来，只见金角，一口一口的咬在自己的腿上，老话常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咬人不过蜈蚣疼，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之外，一层细密的汗珠瞬间爬上整张小脸，钻心的疼痛无处释放，只得随着声音发泄出来，再然后，就是颤抖，全然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许你活过三日，三日之内，我不管你，三日之后，我便去杀你，让你也知晓体味，希望与绝望！”莫老头声音清冷，时才的温柔，覆水难收，此刻的他，全然变了一个人，冷血、无情挤满了他的眼睛。

    玉玲珑自然不可能去求现在的莫老头，况且，她满心都是滚在身边生息全无的千荼，自己亲手毁了老头苦寻半生的东西，亲手扼杀了金角和须眉，一脚踢碎了老头的希望。

    脚上的疼痛已经麻痹了她的感知，慌乱之中，她只知道跑，转身就跑进无边无际的荒林之中，她不知这是向死还是向生，她已经只剩下本能了，在莫老头即将消失在她眼中的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入目三分，尽是老头冰冷无情的眼睛。

    黑暗中，她不知深浅的一脚一脚向更黑暗中跑去，一双双散发着幽冷绿光的眼睛，在她跑过之后的林子中，亮起来，跟着她，一起向黑暗奔去。

    终于，她再没有一丝力气提动一下腿脚，眼前一黑，向前跌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周围太黑了，还是她自己闭上了眼睛，可她明明看见，老头就站在自己身后，对着自己森然一笑，玉玲珑的意识也在下一刻，昏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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