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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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将亮,山岚睡到自然醒。
细碎的光亮落进来,门外有些轻微的动静。
屋顶发出蹭蹭几声声响,猫儿飞快地掠过,软软的垫子借着树干一用力,便落了地。
她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盛霈和小猫儿都醒了,她怎么才醒。
昨晚睡下时,明明没有摇晃的感觉,她却总觉得自己在船上,神经未曾松懈,身体仍旧紧绷着。
直到盛霈敲了敲她的门,问她早上吃什么?
他问完,她那颗摇晃的心就停了下来。
这儿没有海面上的摇摇晃晃,也没有逼仄的舱房。
他的房间宽敞、干净,味道清爽,床单上还带着清洁剂的味道,是很淡的海盐味的,闻起来像夏天。
吃什么?
她说想吃卤粉。
一说到卤粉,山岚便觉得鼻尖有了味道。
她看向床侧的那个塑料袋子,是昨天盛霈去问别人借的衣服。
都是新的,没穿过。
昨晚上她打开看过。
颜色鲜艳的吊带裙,清透的防晒衣,短袖热裤,内衣裤都是成套的,多是今年流行款式,里面还有整套的护肤品,看起来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
山岚起身,换上内衣裤。
重新穿上在船上盛霈给她找的短袖和长裤。
山岚推门出来的时候,盛霈正准备出门。
那三花猫跟在他脚边,听到动静,这一人一猫都停下来瞧她。
“醒了?”
盛霈的视线在她清落落的脸上停了一下,两颊睡得红红的,像个小孩儿。
他问:“衣服不合身?”
盛霈指了指她身上的短袖。
她没换昨儿拿的新衣服,还穿着他的这身。
说起不合身,其实是他的衣服更不合身,又宽又大,像是穿了条裙子在身上,下头还有挽起好几截的长裤。
山岚摇头:“我不喜欢。”
盛霈一顿,说:“那就穿我的,晚上我拿两件新的,给你改改。早饭放在桌上,昨晚说的卤粉。”
山岚问:“你要去哪儿?”
盛霈把脚步一收,回来在餐桌上坐下:“去修船,本来想修完回来,带你去看铁矿,顺便在岛上逛逛。”
山岚听着他说,慢吞吞地刷牙、洗脸。
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抹上他拿来的那些瓶瓶罐罐,最后涂上防晒霜,那脸上的红晕褪去,又恢复那清冷的模样。
山岚坐下,掀开用碗盖着的卤粉。
清清淡淡的模样,却鲜香诱人,粉条饱满有劲,青菜浮在汁水间,绿油油的,边上还铺了颗蛋。
徐玉樵说过,岛上没有青菜。
这里的青菜都是靠补给船运的,补给船到不了,就没青菜吃。
山岚垂眼看了片刻,拿起筷子。
半晌,忽然抬眸看他,轻声说:“我会都吃完的。”
盛霈就坐在她对面,她认真专注的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凌凌的目光像水一样看他,不再温柔,暴烈的海水翻涌,搅得他心脏直跳。
“不够我再去做。”
盛霈喉间发干,一连喝了两杯水才觉得好点儿。
山岚鼓着腮帮子,照顾到每一根粉,嚼得细细的,咽下去了,问他:“修船,我能去看吗?”
盛霈:“能。”
山岚一听,也不和他说话了,认真吃粉,把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想拿着空碗去洗时被拦住,他拿过碗和筷子,说:“晚上一块儿洗,省水。”
“走了。”盛霈提着工具箱,“中午在外头吃。”
山岚说了句等一下,匆匆跑回房间里,用珊瑚簪子挽住长发,再戴上那顶篾帽,那雪白清丽的脸被遮挡,除了露出的胳膊还是雪白一片,和他们岛上的人也没差到哪儿去。
盛霈瞥了眼脚边的猫儿,指使它:“把人看住了。”
这只三花猫灵性得很,迈着脚步就往山岚边上来,山岚瞧瞧它,它也瞧瞧山岚,一块儿跟着盛霈往前走。
“这岛平均海拔5米,最高的地方在石岛,也只有近16米。”盛霈一边和路上的人打招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几句,“明儿看看潮水涨落,就带你去那儿赶海。不过你这身份或许还能派上点儿用常”
山岚戴着篾帽,听他说话像隔了一层什么,一个个音随着海风钻到耳朵里,顺着耳廓滑了一圈,像是在荡秋千。
盛霈穿过居民区,往海岸边走,随手指了指边上的椰子树:“岛上都是盐碱地、珊瑚石和珊瑚砂,长满了椰树和抗风桐。有的岛上椰子不能随便摘,一旦没了补给船,椰子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那株就是抗风桐。”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翠绿的枝叶大片大片地展开,层层叠叠地靠在一块儿,迎风而立。
最边上,还有株抗风桐新苗,矮矮的一截,扎在珊瑚砂里,顶上嫩白的叶片映着嫩绿色,像花儿一样。
山岚在书上看到过,抗风桐喜阳,抗旱,耐盐,对需要固沙、放风的珊瑚岛来说,是植被恢复的重要物种。
他们一路往海边走,还没走到海滩,听到熟悉的喊声。
“二哥1
“姐1
徐玉樵和小风已经在那儿了。
山岚抬头看去,他们身后的浅滩上停着着一艘木制风帆船,体积不大,瞧着是艘小船。
高耸的桅杆矗立,耀眼的阳光下,帆蓬正迎风而动。
盛霈眸光微动,问:“想上去看看?”
山岚毫不犹豫地点头。
从外面看是艘小船,上了船发现空间极大。
和古时的风帆船不太一样,是改造过的,船舷高高的,宽敞的甲板干净,东西排列整齐,驾驶舱在船尾,底下的船舱是生活起居的地方和储藏室,没看见渔网。
山岚晃悠了一圈,问:“这是风帆船?”
盛霈“嗯”了声:“没有机动力。”
如今的航海,早已告别风帆时代。
风帆时代,渔民航海没有精密的海图、现代化的航海设备。风帆船,顾名思义,以风为动力驱使船在海上航行,这样的船,一旦没了帆,便只能在海上漂流。自上世纪50年代中期后,海上便陆续改风帆船为机帆船。
徐玉樵听到山岚的话,“嘿”了声:“一般人看到二哥这艘船,都是这个反应。没有卫星导航仪和定位仪,这船怎么开?”
他神色自豪:“不是我吹牛,除了一些老渔民,就二哥能不用任何航海设备在海上航行,只要有罗盘,这片海域,你想去哪儿都成。”
山岚微怔,说:“你有‘更路悲?”
话音落下,船上的三个人都停下动作,朝她看来。
徐玉樵在船上那点儿好奇又冒出来了,光着脚,也不穿鞋,往山岚边上一凑,问:“你之前在船上说的那些,说是听人说的,这也是那人告诉你的?”
山岚:“是我师兄。我们去过南渚的博物馆,那里介绍了在风帆时代,南渚渔民是怎么捕鱼的,‘更路悲就是他们的航海、捕鱼指南。”
‘更路簿’也叫航海针经,是渔民们祖辈相传的传抄本,记载了航线、岛屿命名以及航海经验。
如今发现现存的‘更路悲有30余本。
其中“更”是指里程,“路”是罗盘的针路,指示航向,簿即为册子,即渔民们在南海航海的海道针经,说的再简单一点,就是那时他们的海图。
“师兄?”徐玉樵用余光瞥了眼盛霈,也顾不上问这事儿,问起师兄来,“你们还有师门?能往外说吗?”
盛霈已拿出了工具箱,小风正在问东问西,听到这话,他一把捂住小风的嘴,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小风还怪不情愿的。
他姐没几天就走了,这人还惦记着呢。
山岚摘了帽子,坐在阴凉处,边上放了冰水和水果,都是徐玉樵准备的,此时听他这么问,便道:“能说,你想知道什么?”
徐玉樵挠挠头,说:“就说说你的同门?”
山岚语调轻缓:“我们山家,从明时开始铸刀,传到我这一代,正好是第九代。凡是山姓,学铸刀一业的,都得留在山家。我有三个师兄,一个师姐,跟着同一个师父学本事,从我出生,我就和他们在一起。”
还有三个师兄?
徐玉樵拿眼偷瞧盛霈。
他手里明明拿着工具,却不用,假装在那儿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那你们师门五个,谁继承家业?”
徐玉樵问。
山岚的神情在这瞬变得沉静,她望向碧波荡漾的海面,眸光映着海天无际。
云山世世代代立在那儿,山家世世代代留在那儿,这里却无边无际,似乎每一条航道都通往不同的岛屿。
山家信仰历史和古法。
她却更愿意相信“未知”,未知即为未来。
片刻后,她说:“我。”
以后山家姓山,山岚的山。
徐玉樵一愣,这以后还是个大家族的继承人,而他二哥,日日在海上漂流,连个定处都没有,不管怎么算,这两人都是不能成的。
“那那这么大个家族,你们有婚姻自由吗?”
徐玉樵忍不住问了。
山岚有阵子没想起这件事来了。
按理说,她大学毕业后,山家和盛家的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了,可山桁几次联系盛家,那边都含糊过去了,直到前几个月,实在瞒不住,盛家老爷子亲自上山来道歉,说他们家那个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不见了。
这是好听的说法。
说难听点儿,就是——
“盛家那臭小子逃婚了1
那天,山桁气得跳脚,连刀都拿出来了,恨不得亲自出去找人,拎回来恶狠狠地教训一顿。
山岚对她这个未婚夫可是丁点儿不熟悉,小时候那边每年都寄照片回来,她也就第一年看了,一小孩儿,生得白白净净的,往后那照片都不知道被她丢哪儿去了,他具体长什么样,姓甚名谁,她早忘了。
男人而已,不值一提。
得知这个消息,山岚第一反应就是想笑。
但碍于山桁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绷起小脸,和师兄们一起谴责他:“太过分了!应该抓回来祭刀1
想到这儿,山岚又有点儿想笑。
盛霈一直注意这着山岚,听到这个问题后,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看她的眼眸中显出一丝怔愣,而后变成浅淡的欣喜。
他心口一松。
心说这家族还挺有人情味儿。
然而,下一秒。
她就抿着唇,笑起来,说:“我有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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