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风波与重逢

【雫的场合】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很久之后喜多川雫想。彼时她正躺在纹身床上，耳朵上刚刚做了三个穿刺，此时火辣辣的疼。

        五条彩花站在一旁做参谋，叫她将衣服撩起来一些，她照做了，脑袋里却混沌的想起几个月前的事。

        2003年8月14日。

        救护车带走了佐野真一郎。闻讯赶来的mikey喘着粗气，骑着汽车跟在后面。一虎和场地都上了警车，随行的女警看她冻得发抖，把她带回警局，倒了杯热茶给她。

        明明问询室离她就三五米远，她却看不见一虎。

        羽宫一虎曾经承诺不会让她再哭了，所以她打定主意不再在他面前流泪。

        “能让我见见他吗……”雫恳求道。女警摇头，她不死心地辩解，“他真的不是……他不会有事吧？”

        女警看着她，苦笑着摸了摸雫枯燥的头发，“你就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你回去吧。不要再想了，之后的事都和你无关了。”

        雫沉下脸色，缩回墙角。父母和哥哥赶来时，她已经睡着了。一虎偷偷从问询室的玻璃门向外瞥了一眼，她父亲将她背在背上，下午见过的喜多川叶将伞高高举起。

        这样也好吧。他默默地想。

        那天之后，雫就没再见过一虎。场地倒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雫去追问，对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对不起”。

        场地圭介看着一副好学生做派的喜多川雫说不出谎话，即便draken告诉他不要告诉她，可他还是没忍住，“他去了少年院……”

        “那天那个男人呢？”雫急切地问道。

        “真一郎没事……也不能算没事吧。”场地扯着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他还没醒。医生说要看他自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雫脸色阴郁，转身离开。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时间转回现在。

        2004年春天刚刚过去，来到了五月。

        这天放学，雫突然走过来对五条彩花说，自己要去纹身。

        “纹身？”彩花笑了，“拜托，你连耳洞也没有哎。”

        “那就打几个好了。”

        少女说的轻松，反倒让彩花愣住了。

        从去年暑假后开学开始，班上发生了太多变化。先是羽宫一虎不再来上学，不久之后连课桌都被撤走，后来连雫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换了发型，开始戴美瞳，校服裙越提越高。她开始化妆，变得越来越像自己，而不是曾经的喜多川雫。

        即便五条彩花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雫比以前漂亮很多倍，但她还是更喜欢曾经的那个。

        纹身师将座椅调高，俯身在少女平坦的小腹上刻画。雫咬的下唇发青，却不流出一声呜咽。

        许久，纹身师停笔。雫卸力，盯着天花板的横梁发愣。

        彩花凑上来看，道：“不错哎。”

        抬起头，女孩似乎对纹成什么样子没有一点兴趣。

        “这不是你自己要的吗……啊。”

        五条彩花突然想起这个纹身为什么如此眼熟，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这是羽宫一虎脖子上，引以为傲的虎头。

        【一虎的场合】

        从少年院走出来，是两年来羽宫一虎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看守和他说，回家吧，不要再来了。可他的脑袋却异常混沌。

        回家？

        他想。

        摸到手机，他知道自己应该给妈妈打个电话，可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个人不是母亲、不是曾经的伙伴，却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喜多川雫。

        这个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曾在过去两年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她的消息了。即便场地送信过来，他每一个字掰开揉碎的读，也没从字缝里读出任何有关雫的信息。

        一虎甚至不知道雫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肯定记得的吧……”他苦笑，“毕竟在她眼前发生了那种事。”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回走，下了电车，途中经过那些他从小到大看了十三年的景色。

        他忽然停下，那个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的地方，此时已经门锁紧闭。

        一虎的耳边再度响起过去常常听见的嗡鸣声。

        “回不去了。”他喃喃道。

        他知道，曾经属于自己的，同伴、快乐、地位，都不会再属于自己了。

        包括爱。

        回到家的第二天，他去剪了头发。

        为了避免被mikey他们发现，他特地跑了老远，到足立去。

        坐在椅子上，理发师叼着烟问他剪成什么样。

        一虎神情一顿，说道：“染了吧。”

        他摆弄着一头新发型，垂着头经过那条两年没走的街道。

        一虎侧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公园，三五个穿着同校制服的少女从他身旁经过，他瞥了一眼，是那群“辣妹”。他一眼认出曾经同班的五条彩花和几个同级的女生，可其中一个他却觉得格外陌生。

        染成咖色的长发烫成卷披散在肩头，裙子提的很高，露出匀称的大腿，她胸脯很挺，细长的眼上化着浓妆，一张一合的嘴唇上涂着亮闪闪的唇釉，耳朵上还有三个引人注目的耳钉。

        一虎愣住了，他扭过头盯着那个少女的背影，耳朵上的铃铛晃得叮当响。

        他认出来了，那是喜多川雫。

        一虎陷入了一种无止境的思考。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少女同两年前截然不同。当时的她裙摆很长，几乎没过膝盖，乌黑的长发一板一眼的束着，戴着老气的框架镜，只有在小学的游泳课和联欢会的芭蕾舞表演上看到过她摘下眼镜。

        为什么她现在全然一副辣妹的打扮？

        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有太多理由去找她，可是此时他完全丧失了勇气。

        女孩听见声响，脚步猛的一顿。

        一虎吓了一跳，匆忙加快脚步。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不知道躺了多久，楼下突然响起门铃声。

        “谁啊……”

        他打着哈欠拉开门，个子高挑的少年有纹身的手背扣在门边，向他愉快地打了个招呼：“嗨，一虎君，很高兴见到你。”

        “你是半间修二？”

        一虎忽地笑了。

        “等你很久了。”

        【雫的场合】

        听到羽宫一虎来了的时候，喜多川雫正在训练。

        她听见棒球部的男生讨论着一个陌生的少年，颈部还有夸张的虎头纹身，登时愣住了，被陪练的学妹反拧胳膊按在了地上。

        “喂，喜多川！你在想什么？你去哪！”

        雫趔趄着直起身，随意套上拖鞋，就这样穿着练功服狼狈地跑了出去。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连带着心跳一同掷地有声的跳动。她等这一刻等了很久，而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他。

        雫抓住一个正在下楼的男生询问，对方被她吓了一跳，颤巍巍地指向二楼。她一步跨上两三节台阶，平稳地落在地上。

        刚绕过转角，雫便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她仰起头，顿时愣在原地。

        “一……虎？”

        她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触碰眼前的人，这张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脸，使她在无数个夜里痛苦。

        一虎不经意地避开，冷着脸叫她滚。

        “我不要。”

        雫说道。

        她紧紧挡在羽宫一虎面前。少年不耐烦了，少年院的生活将他磨出更锋利的棱角，使他可以不顾一切的达到目的。他急切地想要摒弃过去的一切。

        他用力推开雫，女孩趔趄了几步，脚步不稳，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喂！你干了什么？”

        花垣武道惊慌地绕过一虎跑下去，见雫艰难地动了下手指，武道仰起头喊道：“就算怎么也不能这么对一个女生吧？前辈，你没事吧？”

        一虎侧过头，问：“我最讨厌别人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那你又凭什么这么对待她！”

        “凭什么？”一虎笑起来，“就凭我是她曾经的男朋友。”

        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雫挣扎着坐起来，捂住胸口重重地咳了几声，强颜欢笑道：“放心吧，学弟，我没事的。”

        她转向台阶上的一虎，双眼蒙上一层悲戚。她立起身跪坐在地上，累积的思念以及终于抑制不住的情绪于此时爆发，她哭了起来。

        “对不起啊，一虎，对不起。”她哭道，“没能帮你、没能救你，真的对不起。”

        【一虎的场合】

        喜多川雫摔下去的一瞬间，一虎其实慌了。

        他立刻想要冲上去拉住她，可最后理智占了上风，让他漠视着女孩滚下台阶。

        雫疼的龇牙咧嘴，一虎不愿承认的是，他的胸口像挨了mikey一拳那么闷。

        真一郎一日不醒，他的罪孽就一日得不到偿还。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不想让雫陪自己一起承担。

        可一虎不明白，为什么雫哭起来的那刻，自己会如此痛心，比得知自己袭击的车主是mikey的哥哥那时更加痛苦。

        他承诺过，不会再让她哭了。

        “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他明明不想这么说的。

        一虎心想。

        绕开喜多川雫离开，一虎一路上心里都乱糟糟的。

        他带着花垣武道去见半间修二。废弃的店铺正中央，松野千冬满脸是血，虚弱的躺在地上。场地圭介缓缓站起，扫向他的视线带了一丝玩味。

        人散去后，两人偷偷将千冬送到了家。看到他进门，场地终于松了口气，瞥了一眼一虎，说道：“你见到她了。”

        一虎不想和场地多说，转移了视线，想要走。

        “你不会又想逃吧？”场地笑了，“这两年，她可从来没有忘了你。”

        “和我没关系。”

        一虎背对着场地，视线垂向他穿的布鞋和被踩在脚底的后跟。

        “她变了很多。”场地说，“从一个好学生变成了一个让老师又爱又恨的好学生……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你。”

        “所以呢？”

        一虎的声调扬起。

        “你也要和他们一样谴责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好不容易吸引了mikey的注意力。”一虎打断场地圭介，厉声道，“你要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我迟早会打败他。”

        他的眼睛像两轮月亮，幽幽地亮着。他失去了耐心，上了车就走。

        身后久久没传来场地的引擎声，一虎瞬间轻松了。他在道路尽头转弯，视野逐渐开阔，他发现他来到了曾经常来的那片街道。

        再往前走，就是公园。

        一虎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升起怀旧的念头。他直直骑过去，车速逐渐慢下来。

        当他停下车，注意到公园里有几个穿着沟中制服的女生正围在一起。

        天色渐暗，很难得在这时遇见同校的学生，他留神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便愣在原地。喜多川雫冷冽的视线扫过来，夹烟的手顿住了，烟灰落在了鞋面上。

        他们两个遥遥相望，都不发一语。

        背对着一虎的彩花开口道：“哎，小雫，我们一会去吃大阪烧好不好？今天是你生日哎，好不容易才出来和我们吃一次，满足一下我吧！”

        生日？

        一虎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注着十月二日。

        今天是喜多川雫的十五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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