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回 唐之不幸 岂只一人

　　晚风吹行舟，言煦姁早早下了黄包车，沿着江往前行，想独自一人感受这城市最静谧的时刻。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言煦姁淡淡地念了一句，“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万物兴衰自有其道。”

　　“你倒是窥破天机。”耳后顺着晚风刮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

　　“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过是无病呻吟。”言煦姁回着那人的话。

　　“就算窥破之，亦无以逆转之，倒不如当初不窥之。”那人接着道。

　　言椿转过头，看到了后边女孩利落的短发。“唐允？”她略微惊讶地喊了她一声。

　　“记住我的名字了。”唐允摆出一张甜甜的笑脸来。言椿心里想着不过是今天中午苏舷提点了一句，否则早就忘却了，但是碍于面子，她自然没有说出来，只是尴尬地回之以一笑。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言煦姁问道。

　　“你不也一个人。”唐弗许道。

　　“不过想吹吹晚风。”言煦姁抿唇。

　　“那我也是想吹吹晚风。”唐弗许道。

　　“哈？”言椿淡淡地笑，她看到晚风拂过唐允的脸庞，扬起她的发丝，那女孩的眸子极亮，只是被禁锢在那副圆框眼镜下，才显得有几分呆滞。

　　忽然，她看到她新式校服立起的领子后隐约露出来的伤痕，蹙了蹙眉，言煦姁走到她身边。

　　“你脖子这儿怎么有伤？”言煦姁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也不是冷漠的人，她出于关心，内心斟酌一番，还是问出了口。

　　“无事，前几日不注意刮去的。”唐弗许态度冷静，她前一秒还亮晶晶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霾。

　　“哦。”言椿点了点头。

　　“煦姁，你结婚了吗？”她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问。

　　“没有呢。”言煦姁笑道，“怎么忽然问我这？”

　　“那便好，”唐弗许舒了一口气，接着道，“一个人简简单单的日子也挺好的，还有，煦姁，一定要找一个对你真心真意的。”

　　“啊？”言煦姁微微眯了眯眼，她打量了一眼唐弗许，猛地把手一扬，又极其轻柔地拉下她的立领。

　　唐弗许整条脖子暴露在她面前，上边是斑斑驳驳的伤口，有新有旧，不可能会是偶然磕到碰到的。

　　“弗许，你嫁人了吧......而且，他对你不好。”言煦姁皱了眉，“你怎么不反抗？”

　　“唉，”唐弗许慌慌张张地又把那领子立了起来，“其实他这样都是我婆婆带出来的，他们并不把我当人看，我嫁过去的第一天，便退去了佣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变成了我的工作。”

　　“我做不好要挨揍，做好了还是会挨揍。我有思想，我心里有力量，可是我被折磨地真的受不了。文学社是我偷偷加的，每回出来都是溜出来的......煦姁，我......我身处底层，我和你不一样的，我根本无法反抗，我根本动弹不得，我喘不过气来。后来他死了，婆婆就打我打得更凶。”唐弗许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大滴大滴打下来，言煦姁急忙拿出手帕递给她。

　　“擦擦吧，眼泪别流到伤口上。”言煦姁关切地拍了拍她的背，“你怎么不和大家说呢？我相信一定有办法的。”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苏子砯帮过我多次了，她只会打得更凶......她不乐意我上大学，我最害怕的是这一点，如果......她逼我退学怎么办？”唐弗许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没关系的，知识不一定要在学堂才能拥有，热爱它的人总能够得到它的庇佑。”言煦姁揉了揉唐弗许的脑袋。

　　唐允虽然早就结了婚，但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实际年龄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丫头。

　　言煦姁随着江风呼呼，听那女孩的哭声在身边萦绕，她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可又似乎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即使世界千疮百孔，但希望仍然存在。”言煦姁拍了拍唐弗许的肩膀，温和道，“天色不早了，总该回家，如果实在不想回去，倒可以去我家借一宿。”

　　唐弗许摇了摇头，晶莹的泪水铺在眼角，她笑着道：“总该面对的。”

　　俩人在江边分道扬镳，言煦姁怕父母着急，小跑着回的家。

　　刚进门，便撞上了母亲甄晚沅焦急的面孔。

　　“妈，路上碰上朋友，她心情不好，我便陪了她一会儿，所以来得有些迟。”言煦姁舔了舔唇角。

　　“嗯，那煦姁，那先吃完饭吧。”甄晚沅向来通情达理，没有因此而问这问那。

　　三个人的伙食很朴素，不是那些正常官宦人家的大鱼大肉，不过是两碗清清淡淡的蔬菜，一碗菜汤和一碗炒肉罢了。

　　言煦姁夹着菜，忽然，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和归属感自心底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应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唐允非人的生活亦是这个时代千千万万女性的生活，她想到几日后“新青年”会刊登的文章，暗暗祈祷女权主义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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