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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国家的诞生(下)


  波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通过制度将通讯技术、文字、数学和金钱,甚至是“虚拟秩序”,完成物质化的国度。

  在理解这个答案之前,让我们重新理解一下通讯技术、文字、数学和金钱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这四者存不存在一个共同的特质。

  事实上它们的共同特质是两个字“剥离”。

  文字把对事物的描述和事物的意义,从事物的本身形状里剥离出来,形成了符号。

  数学把数字从事物的数量里剥离了出来,进而形成了数学规律。

  金钱把价格从事物本身的价值里剥离了出来,形成了货币。

  而通信技术,它的本质则是将单一信息,比如“明天山谷下雨”从单一的自然语境,如日常沟通里剥离出来。

  继而放置到一个集体决策网络,和其它信息,比如“这个山谷的防洪人员不够”进行互动,从而赋予这个信息意义。

  单一信息本身是无价值的,只有将信息剥离出原始语境进而产生互动的网络,才是有价值的。

  “剥离”象征着人对个体事物的单一认知发生了改变和升级,象征着人类触摸到了“规律”和“理念”的世界。

  这是和由宗教叙事打造的“虚拟秩序”不一样的、另一个想象世界;一个不需要语言和故事来搭建的抽象规律世界;一个柏拉图所说的“理型世界”。

  但这个“理型世界”里栖居的并不是柏拉图所认为的一切事物。

  而是更进一步的、那些超脱事物物质实在的“规律”和“理念”。

  然而这个“理型世界”需要落地,它还需要一个现实基础,因为它就像另一个维度的“神明”。

  事实上它们也的确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维度,比如数学,作为人类,我们可以通过认知能力理解它们。

  但如果它们想发挥更强大的作用,它们还需要一副肉身,最好还是一副强大的肉身,一副名为“制度”的肉身。

  国家的意义就在于它们必须为这些不属于此世的,本质是规律和理型的“神明”建造一个肉身。

  强大的国家,比如波斯、罗马、秦汉,则是为这些“神明”打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肉身,因此获得了巨大成功。

  让我们看看波斯是怎么做的。

  首先,居鲁士把整个帝国分成二十三个省,每个省由一个总督管理。

  总督直接由皇帝任命,直接向皇帝负责,这决定了整个国家有了一个简洁、直接且绝对的决策机制。

  它的决策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有凝聚力、最能巩固国家的。

  第二,居鲁士开发了一个在当时最复杂的通信基础设施,波斯人用捣碎的土建造了一个贯穿整个帝国的道路网系统。

  这个系统的主干是2500公里长的“皇家大道”,从首都一直延伸到帝国西部边缘。

  这条大道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高速公路之一,它有着一个平坦的路面,马匹和战车可以在上面高速行驶,次要道路在有用的地方分叉,就像脊髓上的神经一样。

  沿着公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政府建造的旅馆,旅行者可以在那里休息,获得食物和过夜的住所。

  有了这些基础设施,波斯人就可以经营一种近似于快递的运输模式,让一群由国家供养的信使沿着国家修建的道路,从一个车站骑到另一个车站。

  每个站点信使把他的信息袋交给一个新的信使与一匹新的马,信使们停下来休息,但信息却并未停下。

  强有力的波斯政府保证了皇家大道上没有任何强盗,或者动物,路面也平整的可怕,这让信使们可以完全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保持信息的传递。

  正是有了这套系统,一条信息可以在七天或更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帝国。

  基于这个信息传递网络,居鲁士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间谍网络,用以防止可能的叛乱,这被波斯人称为“国王的耳目”。

  这是一支由皇家调查员组成的军队,他们在帝国内巡视,观察任何可能出现问题的迹象。

  第三,金钱制度。一个强大的商业世界必须拥有尽量多的生产要素和供需关系,而这正是波斯人四处征伐的根本原因。

  到大流士时期,波斯麾下已经形成了井然有序的生产链条,不同地区的生产者会负责生产不同的物资。

  但仅仅有一批生产者是不够的,想要将所有生产地区联系在一起,还需要一个合理的税收制度。

  早期征服者一直要求被他们征服的人们进贡,但是进贡和征税是有区别的。

  进贡能使征服者致富,但也会使被征服者变得贫瘠和虚弱。

  一个合理的税收体系恰恰相反,它能在不损失生产力的情况下,从一个地区带走尽可能多的资金。

  一个地区越繁荣,统治者就能从中榨取更多的税金,当纳税人的经济状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的时候,这意味着税收制度正在发挥作用。

  大流士沿袭了吕底亚开创的制度,铸造了两套硬币,一套金币与一套银币,一枚金币可以兑换二十枚银币。

  帝国政府用这些硬币来供养其庞大的基础设施项目和军队,它还要求其总督负责以硬币的形式向他们管理的地区征收税款。

  当帝国政府向工人发行硬币时,工人们把钱花在他们想要的东西上,这样硬币也就进入了流通领域。

  一旦标准化的货币大量流通,皇帝的臣民就可以利用货币来交换帝国内的任何东西。

  由国王发行的的货币隐含着国王的信用,只要信用不破产,货物就能自由流动。

  同时这些钱币也代表着国王的权威,如果有人试图打破汇率或者试图重铸钱币,也意味着他离死不远了。

  可以说这个新系统代表了波斯治下金钱、数学、贸易和通信技术的丰富交集。

  第四,阿契美尼德王朝所使用的文字,即古波斯文,是一套源自楔形文字,同时结合了部分腓尼基字母特质的表音文字系统。

  和所有的表音系统一样,它的优点在于简洁性和互译性。之所以要选择这样一套文字,是由当时的社会环境所决定的。

  在完成征伐之后,大流士面临的是一个民族众多、语言文字各异、民族传统复杂的帝国。

  这个帝国的跨度之大、内部民族之复杂、历史境况之隔绝远超秦汉,在实质上不可能共享一套语言。

  这时表音文字的优点就体现了出来,它实质上成为了各民族沟通的桥梁,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内部沟通问题。

  最后,为了让资金与税收协同发挥作用,它必须得到军事力量的支持,阿契美尼德人的军事力量自然是强大的,尤其是它的皇家亲卫“长生军”军团。

  这支数量为1.2万人的军团直接由皇室掌握,而且有着规模更大的预备军,只要任何一个士兵死亡,顷刻间就能有另一个人补充他的空缺。

  因而在外人看来这支军队几乎是不死的,故而得名“长生军”。

  当然,皇家亲卫和大规模军事战斗还是两码事,就如同居鲁士在早期崛起时所使用的各种阴谋诡计,和后期波斯的整体政略是两码事一样。

  前者可以仰赖于某一名主的个人能力,然后者则是全国一盘棋的战略性、系统性的规划,不可同日而语。

  事实上,在实际大规模作战方面,与同时代其他军队相比,波斯并没有太过突出的能力,甚至由于征兵无度,它的军事力量参差不齐。

  波斯之所以能大肆征伐,屡战屡胜并不在于它的雄兵悍将,而在于整个波斯帝国在后勤补给、税负系统、征兵系统以及协同作战上的一致性。

  在于波斯整体管理系统上的科学性和政治系统的统治力,它是一个结果,而非一个原因。

  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波斯有一套简洁、直接且高效的官僚系统。

  一套源自楔形文字的表音文字系统。

  一套先进的邮政系统。

  一套世界级的间谍系统。

  一套政府严格发行和监控的现金系统。

  一套合理的税收系统,以及一支由精英战士带领的常备军,这就是波斯帝国崛起之谜。

  皇家大道、金币和银币、总督、官僚、间谍和长生军,这些都是理型世界的规律之神道成肉身的最佳容器。

  通过波斯帝国的崛起,我们可以发现人类在政治生活中获得权利的方式,是为理型世界的规律性神明塑造一个完美的,名为“制度”的肉身容器。

  然而这并不是这个世界关于政治权力的唯一主线,就像那些高维的神明不断刺探低维世界一样,低维的灵魂也在不断渴望上升。

  换句话来说,任何现世的人类都想要进入理型世界,都想要让自己成为某种“理形”或是某种“规律”,一言而决天下。

  成为某种和数学、文字、金钱一样,永世长存,亘古不易,一世二世而后千万世的存在。

  前者被称为“理性物质化”,后者被称为“权力理型化”。

  所谓“权力理型化”,在思想史上陈述众多,例如“天人合一”、“上帝化身”、“自由平等”、“三权分立”。

  本质上这些陈述,所描述的都是权力的理型化过程,一种无远弗届,却又真实存在的“虚拟秩序”。

  它们描绘的都是一种思想,在经过统治阶层、宣传喉舌和执法机构经年累月的传播、宣扬和执行之后,潜移默化的成为了群众脑中无需质疑,也无法质疑的先验知识。

  进而这种知识和思想,不再需要那些明刀明枪的律条和刑法,也能够在人群之中被哪怕是乞丐之中执行。

  任何质疑者都将被撕成碎片,甚至当冒出这种想法时,最想要杀死你的可能就是你自己。

  这就是普通人类对“权力规范”的内化,也是权力理型化的最高境界!

  此时权力已经不再是权力,权力教条变成了一种规律,一种理念。

  我们在中世纪不会质疑上帝的存在是否合理。

  我们在古代东方不会质疑皇帝的存在是否合理。

  我们在现代化之前的大多数时刻都不会质疑男尊女卑是否合理。

  当下我们也极少质疑消费、物质成功和资本积累是否合理。

  这就是国家的终极形态——不是一个实在,而是一个理念、一个理型。

  如果理型物质化是“降临”,那权力理型化就是“登神”,而早在波斯居鲁士和他的继任者就已经开设了这种尝试。

  居鲁士和他的继任者,将自己塑造成了神明在人间的化身,让他们的臣民按照自己的意愿崇拜。

  这个王朝的官方信仰一直都在宣传,人世间的一切行为都是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的斗争。

  人类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善恶截然二分,且都能影响到这场最终神战的走向。

  正因此每一个善良的波斯人都应该站在光明之神这边,跟随光明之神最强大的信徒,也就是波斯的皇帝居鲁士,推进他们正义的战争。

  最后当那个终末的结局到来时,所有的善良者都将安眠于围墙内的花园里,那是对沙漠世界里最珍贵的绿洲的隐喻。

  这样一想“长生军”的决死效忠也就不显得奇怪了。

  然而我们一定要注意的是在权力理型化的过程里,由某种思想所打造的虚拟秩序。

  尤其是已经在大师的手下成长为轴心文明时代重要思想体系,如各种宗教体系、古希腊的神话与哲学系统和东方的儒道法,和权力的拥有者是互相塑造的。

  能否与那些强大的“虚拟秩序”进行有益的融合,是权力拥有者登神之路上最重要的步骤之一。

  虚拟秩序和数学、文字、信息等理念不同,它居住在一个以故事而非规律为主导的高维世界里,因此它从未真正需要一个制度化的肉身。

  换言之,每个受虚拟秩序影响的人都是它的化身,正因此它和权力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

  一方面虚拟秩序需要权力为它修建庙宇、书写经文、培养信众,而另一方面权力没有了它,不仅登神路遥,甚至时刻都有面临崩溃的危险,

  总结一下,虚拟秩序是没有中心和边界的思想云,它们太大、太模糊,无法形成意图和执行计划。

  而亲族的规模太小,不足以承担管理类似于修建“金字塔”、“长城”、“防汛灌溉设施”这样的大型项目。

  为了应对大规模的环境挑战,人们需要建立,在角色和规则基础上的中间社会形式。

  政治国家的出现填补了这一缺口,而这一缺口的填平者就是“理型的物质化”和“权力的理型化”这两个概念。

  只有理型物质化了,原本属于规律世界的信息、文字、数字、金钱才能化为实在的制度和网络影响人类。

  而只有权力理型化了,统治者才能真正的驾驭和利用虚拟秩序,统合更大规模的人类,完成更大规模的功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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