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住在郊外的少年

在一座竹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一名少年正在提着一个水壶在浇灌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这少年一袭青衫，眉清目秀，长发被一条发带挽成丸子，由于扎的颇为随意，因此脑袋周边和额前尚散乱着几缕头发，给他平添了几分恬淡慵懒，但这分慵懒却并没有让他显得邋遢，相反，整个人透着些许儒雅，好似一位书生一般。

        他将水壶绕着花草根部均匀洒落，同时一边温柔拨弄着叶子，时不时以衣袖沾沾淌汗的额头，虽然看起来有些累，但其却一直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在一边还有一个摇摇椅，椅子上随意放着几本书，有的是经史子集，有的则是人物传记。

        少年浇水一边轻轻拨弄着骨朵。

        “小花儿啊，你这一开，我就不孤单了！人言花前月下酌清酒，我人有了，酒有了，这月嘛，总归也会有，你也得争口气，赶紧凑齐了！我便赋诗一首!”

        少年自顾自笑着。

        忽然，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

        少年脸色一变，很快恢复如常，接着便见他他收拾收拾东西，拍了拍衣服，捋了捋散发，轻轻关上篱笆门，然后离去了。

        不久，少年来到一间低矮的屋子里，一名七十上下的老婆婆正在忙碌，看到少年过来，脸上出现一抹笑意，但是显得有些勉强。

        显然这老婆婆不是第一次看见少年，而且是知道其来意。

        “又要回去领资源了？”

        “嗯。”

        听到这回答，老婆婆毫不意外，只是脸色有些不自然，褶皱的嘴唇哆嗦着给身边的炉子里加了柴火，不知道在煮些什么，但是隐约可以嗅到香味。

        “孩子，青萍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实在不行，咱就别修炼了！婆婆我也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婆婆我知道，大家族不是那么好呆的!尤其那是李家!”

        “金玉婆婆，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人活着不就是争一口气吗？”

        “唉…”

        金玉婆婆叹了口气，拿了一个藤条编制的小马扎吃力地坐下，看着眼前少年，布满皱纹脸上有些哀愁。

        她心中很是心疼，青萍村本身默默无名，可是因为几十年前出了一名姓李的仙家人物，竟然乘风御剑而来，在此落户，顿时震惊了众人!一时传为奇谈。

        从此青萍村有了仙人的事情便传开了，时过境迁，李家逐渐发展为一个修仙家族，青萍村也跟着变得比以前繁荣起来，从一个偏远村子发展成为了一个不小的镇子，在外面李家实力如何，青萍镇的父老们不知道，可是，在青萍镇以及方圆百里，李家那是超然物外的!甚至给青萍镇带来了机缘，那就是每年都会有仙门来此招收弟子!

        这自然少不了一番轰动，几乎每年都能看到“仙人”来往!

        可是，按理说出身李家本该说是一种福气，然而眼前少年却是一种不幸。

        李云动心中如何不知道金玉婆婆心中所思，怎奈他不甘心呐!他当年被人捡回李家，成为了李家一员，一切本来很好然而造化弄人!出了变故，导致他被李家抛弃，贬到这青萍镇郊外独居。

        一次偶然机会，遇到了来郊外采摘野菜的青萍镇居民金玉婆婆，便好心帮了她一把，从此他就和这位独居老人熟络上了。

        老人对这个后生爱的不得了，倒不是因为他出身李家，因为金玉婆婆那时候根本不是的李云动的出身和遭遇，只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却一人在这郊外，孤苦伶仃。

        金玉婆婆有一个儿子，年轻时候儿子和其父亲一道外出打猎时候再也没有回来，这种事情在青萍镇上经常有，却不幸地发生在了婆婆身上。

        青萍镇再往外围一段距离便是一大片森林，据说森林深处有着妖物，森林外围则是有各种野兽活动，相当危险，老猎户都不敢大意。

        “好孩子，婆婆还是那句话，好好照顾自己，莫轻贱自己!”

        “还有…我煮了菜花粥，领完资源就来喝!人们都说仙人不食五谷，那老婆子我倒是觉得仙人活得真没滋味儿!你以后可别做那种仙人!”

        金玉婆婆看着李云动的背影说道。

        李云动目光闪烁，抿了抿嘴唇没有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李云动来到青萍镇中心，那里有着一座旁人不敢接近，而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府邸，和周围低矮的村居茅舍形成鲜明对比。

        在漆黑的大门上方，有着一块匾额，上书

        “李府”，

        在两边的巨木柱子上写着一对对子：

        “世外真仙大自在，门内高人小逍遥”

        李云动轻笑一声，门前的守卫自然认得李云动，眼中颇有轻蔑之色。

        “李云动，我要是你，我就不来了，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一名守卫不咸不淡道，故意释放出炼气境初期的修为来。

        李云动不理睬他，

        “两位只需放我进去即可!”

        两名守门人斜睨了他一眼，便打开了镶嵌门钉的上漆大门，这种门在世俗可是只有王侯将相的府邸才能用。

        大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就像打开了一方新天地。

        李云动走进去，整个人显得很渺小。

      他娴熟地走向李府里的资源处，那里早已围满了李家子弟，都是比较年轻的。

        “唉唉，那不是那谁吗？李什么？”

        “哈哈，废话，咱们李府不姓李姓啥，那是李云动!就那个捡来的，后来因为根骨太差疑似无缘仙道，就被贬去郊外，他自己倒是美其名曰'既是仙家，我辈修士，自有守卫青萍镇平安之责'!”

        “倒是个人才，听闻他住在那郊外，却整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手植了几块花圃。”

        “这李云动，十四岁了，连气海都没有，最起码的沟通天地灵气都做不到，真是一言难尽呐!”

　　“就是，这种根骨怕是浪费资源，果然是捡来的，否则我们李氏家族在这青萍镇作为唯一修仙家族，怎么会有这种根骨？”

　　一群人对着一名青衫少年指指点点，他们的神色中有厌恶，有冷漠，还有同情。这一幕着实十分悲惨。

　　那少年身形瘦削，虽然此刻无比憔悴，但是依稀可辨其原本面容，应当清秀无比。

　　李云动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每个月来领修炼资源都会被游街示众一般羞辱，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四年了，四年前同龄人十岁左右基本都能凝聚自己的气海，成为炼气境修士，唯有他始终没有什么起色，他自己清楚，不是自己无法沟通天地灵气，而是他在六岁时候就沟通到了!可是，所有凝聚的灵气全部都被丹田处一枚黑色种子吸收了!

　　那种子就像一个无底洞，从六岁吸收到现在，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让他蹉跎了岁月，从一个六岁就成为炼气境的妖孽天才成为现在所谓无法沟通灵气的废物!

　　李云动攥紧了拳头，匆匆忙忙拿走了自己的那一小袋子资源，明显被克扣过的资源，朝着远方跑去，只是让他惊诧的是，当他拎起自己的小袋子时，十几颗石子和一些腐烂的药材哗啦啦落了下来。

        李云动心直直沉了下去，他脸色苍白无比，在众人赤裸裸的眼神里感觉无地自容。

　　袋子被人割破了，而且里面的丹药被人换成了石子，药材还是腐烂的。

　　满地狼藉，李云动看着那暴露在众人面前的“资源”，那一刻，他最后的尊严被人玩弄得体无完肤，千穿百孔!他回头看了一眼家族那负责分发资源的中年管事。

        “孩子，莫要轻贱自己!”

        他想到了金玉婆婆，那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老太太的话。

        李云动嘴唇哆嗦着，眼圈本已红润，却忍着酸楚，憋了回去!

　　中年管事名为李正，乃是李家一位很有名的人物，作为资源管事，这种肥差不是一般人可以担任的，他之所以可以担任，是因为自己有一个好儿子，十岁初就完美凝聚了气海!这种天分，在李家宗族里算是非常靠前，未来大有筑基的可能!

　　后者在柜台前磕着瓜子戏谑地看着他。

　　“为什么？”

　　李云动不解，他本来想匆匆离去，远离人群，摆脱这尴尬的地方。可是此时却迈不开步子了。

　　他看着那中年管事，淡淡开口，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就好像在正常聊天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十四岁少年流露出这种平静的状态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人可以理解这种平静下无与伦比的苦涩与绝望，除了人群后面一名少女。

　　那少女，十二三岁左右的年纪，一身青色罗裙随风摆动，长发披肩，明眸善睐，青涩动人。虽然只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可是依然可以看出其未来必然是一个惊世美人。

　　她静静看着那人群中心被人戏耍的少年，轻抿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云动自然不知道那少女正在看着这里的一切。

　　他只是望着那位管事。

　　“我一直以来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管事大人。”

　　李云动没有生气，没有怪管事，就那么平铺直叙。

　　“你问。”

　　李正一边嗑瓜子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单薄的少年，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我确实很无能，无法练气，可是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大家的事情，没有欺负过人，没有背后中伤人，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忤逆长辈，没有得罪过你.......”

　　“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不遗余力抓住一切机会羞辱我？人的一生不长，何苦花费气力来针对我一介废人？大好年华用来珍视你们傲人的天资不好么？如果我有这种天资，我真的会很开心啊，我会更加惜时如金地去变强，去修炼，那不是很好么？”

　　李云动不慌不忙地开口，听不出情绪，唯有最后一句，他明显有些激动。

　　人群后面的少女听到这句话，袖子里的小手不由得握了起来，握得指骨发白，这是，何等酸涩的一句话？

　　谁懂？

　　李正听闻他的话，不由得一愣，李云动看着他的表情，想要看看这其中缘由。人群也安静下来，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废物居然问出这种问题。

　　李正愣了一下后，似乎缓过来，继续磕着瓜子。

　　“不好意思，我是筑基修士，可以活更久，我并不讨厌你，你也没得罪我，你人品很好，也很懂事，但是，我就是想欺负欺负你找找乐子。”

　　李正玩味地说着，他翘着二郎腿，望着远处面无表情的少年。

　　李云动听闻此话，沉默了。

　　周围再次响起嬉笑声音，当然也有无奈摇头的人。

        李正管家这话可谓十分蛮不讲理，可是，哪又如何呢？摆明了欺负你，在场众人除了讥讽外，甚至不少人还生出来同情之意。

        这话太诛心了，蛮横地羞辱你。

　　李云动脑海里全是李正的话。

　　他知道答案了，他没错，他很好，他俯仰天地，问心无愧，唯一的错，是他乃修炼废物，让人厌恶。

　　可是这不算错，不是么？

　　李云动静静离开了，人群后面的少女远远看着那道背影，萧瑟，单薄，孤独。

　　她知道他去哪里了，少年早就被逐出了李家大宅，本着一丝旧情，家族为他在郊外弄了一间破旧的草屋。

　　他一人在那里住了近四年了。

　　少女知道，她的云动哥哥又去那里独自舔舐伤口了。李云动就是被他父亲捡来的，两人自幼在一起玩耍，她知道李云动并非没有根骨，相反，李云动曾经天赋很好，甚至如今来看很是逆天，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云动根骨“变差”以后，家族对他极其不满，恐其为家族蒙羞，李家多年来和仙门接触，又有一名老祖，自然有那种改善根骨，洗髓伐骨的灵丹妙药，可是李云动是捡来的，并不是李家嫡系，根本不可能给他用，于是他自然被抛弃了!如此压力下，她的父亲最终还是妥协了。

　　少女动了，她静静追随而去。

　　李云动来到了郊外，安安静静地走入住了四年的草房子，他一人居住，虽然寒酸，可是一直很认真地修炼生活，小小的院落被他打理的很干净整洁。甚至还有一个小花圃，里面有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李云动蹲在花骨朵面前，眼神空洞，往常他会积极修炼，哪怕再苦再累，可是今天他真的累了，倦了，就连舔舐伤口都没有力气了，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四年多来，他被驱逐出大宅时没有哭，他被后来居上的族弟踩在脚下羞辱时候没有哭，他在无数次丢人现眼时候也没有哭，他在无奈和自己青梅竹马一刀两断时候也没有哭。

　　他的心一直炽热，他一直没有放弃希望，可是，今天，那一袋子洒落的“资源”和李正的话让他倦了，迷茫了。

　　他从心口摸出一块古朴的玉牌，上面写着两行字

　　“云动如龙  纵横仙罡”

　　这八个字苍劲有力，宛若游龙，一动而青云直上!在玉牌右下角写着一个“李”字，不难看出这是一名男子的题字

　　李云动翻到另外一面，其上亦有八个字

　　“平安喜乐  无忧无恙”

　　这八个字笔法娟秀细腻，内容百转柔情，似乎蕴含了无尽温柔和祈愿，显然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同样在右下角写着“上官”两字。

　　李云动不知道玉牌来历，只知道自幼他就带着，他非常怀疑这刻字的人就是自己从未出现的父母，他们刻下这样的字，分明是爱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如此多年都不曾出现…

　　“云动如龙  纵横仙罡；平安喜乐，无忧无恙…”

　　李云动苦涩一笑，两行清泪落下，“哪有平安喜乐，哪有无忧无恙…爹，娘…我该怎么办…”

　　李云动多年来的失意一直不曾自暴自弃，除了自己的信念坚定外，还有这块玉牌，他坚信这是父母留给自己的，那十六个字蕴含了这个世界所有与他相关的期许和温柔。他终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如今睹物思人，更加悲苦。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股清幽的少女体香。

　　“云动哥哥...”

　　李秋萤看到了那蹲在花前发呆的少年，看到了他的两行清泪，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睛。

　　少女的心莫名一阵刺痛，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从没见过那个少年如此模样。他一直都是个阳光积极的人，就像这整洁的小花圃，那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这个少年和她记忆里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安安静静，从不吵闹，从不哭诉，就连现在状如心死，也依旧那么安安静静。

　　让人心疼。

　　李秋萤的记忆里，只有一次他对她大声了。

　　“李秋萤，你是族里天之骄女，将来注定筑基，而我，是一个被驱逐的废物，你整天跟着我，只会让大家更加厌恶我!让我变得成别人的眼中钉，让我更加刺眼!所以，我不需要你!请你离开我，从此以后我和你之间再无瓜葛!”

　　那是唯一一次她看到了他歇斯底里的一面，面红耳赤，很可怕。

　　李云动没有看李秋萤，他收起了玉牌，抚弄着那朵花，忽然，手一用力，把那花掐断了。

　　他的眼神中唯有不甘和戾气！

　　李秋萤敏锐地捕捉到了李云动的变化，她的心莫名一阵慌乱，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比当初少年对她一刀两断时候还害怕。

　　“云......”

　　她想要伸手去抓住什么，却发现人早已不见，只留下那一朵残花在地上躺着。

　　李秋萤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嘴角流入了一丝丝冰凉的苦涩。

　　她俯身拿起那一朵被掐断的残花，就好像一种誓言和诀别。

　　就好像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回不去了，她的心空落落的，在轻微的风声里卷动着少年时候的记忆，少女如有跟屁虫一样跟随在少年身后，那时候阳光明媚，大家都前途似锦。

　　那年他指着太阳笑着对她说

　　“秋萤，你知道吗？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拥抱暖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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