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俗家弟子（1）

　　一直等到百里泽走远，莫梵方才动了动筋骨，旁边潜藏的那人仍然一点动静也无，直到他都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出了差错，旁边树梢才轻轻动了一动。他立即跟着掠起，看见一个黑影已在三丈以外，天已经黑透，一眨眼只能看到一个动着的模糊黑点，他不禁惊叹：“好俊的轻功。”

　　展开身形追了几条街，他渐渐发现，自己快那人也快，自己慢那人也慢，好像并不想甩掉他。再过一个转角，眼见就要到灯火明亮处，那人却消失在墙角暗影中。

　　莫梵蓄起力道在手，跟着俯冲过去，人未接地，一股掌劲突然从对侧方袭来，正对自己下盘。他提力蹬了一下墙面，转过身形避过第一掌，第二掌又已接近腰身，黑暗中这人居然时机找的极准，处处切住要害。转眼间十数招已过，莫梵约莫找准方向，左掌迅速挥出，再黑夜中接了对方一掌，双方掌力一碰即开，他的内力是刚劲一派，对方掌力绵柔却韧性十足，这掌他已用了六成功力，仍不觉后退一步方才立稳，对方也被逼退了一步。

　　两人对峙片刻，习惯了黑暗，他居然发现对面站着的正是列膺，而列膺正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莫梵笑了，拉长声音道：“列兄好雅兴，专程来看人家小姑娘为你伤心流泪？”

　　“无论谁打了这样的姑娘都要来看看的。”列膺故意学着他的口气，“不知莫兄又是来看什么？”

　　莫梵略一思索，径直道：“你我该心知肚明才是，在下找的人正是阁下在等的人！”

　　“你怎能断定是同一人？”列膺声音里没有丝毫意外。

　　“若是寻常乐师，确实难以断定，但这举世无双清波琴，能拥有的绝非常人，而若不是为了见特别尊贵的朋友，这乐师也绝不会带着它前来相会。”

　　“清波琴早已失落许久，你又怎能断定没有看错？”

　　莫梵笑了一声，不无得意道：“能识出清波琴的人确实不多，在下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在辩人识物上尤为犀利，就如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一眼便知道你找的必是他。”

　　“哦，你会占星？”

　　“非也，今日晌午温公子听闻乐师就匆匆离去，晚上阁下便来探访杜氏姐妹，而我恰巧得知她们的父亲也是位乐师，巧合的事情多了，背后必然有其联系，因此不难猜测，昨夜的不醉不归，你二人也是冲着琴舞的名头去打探消息的，在下说的没错吧？”

　　列膺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莫梵继续道：“如此奇特的乐师，必然不会有两个，而这清波琴的重现江湖，也必不会是为了会一会知己如此简单，而阁下似乎也不是爱琴之人，因此在下只能推测，乐师带着清波琴此来必是关联着一个极重要的秘密。”

　　“你一个江湖侠士，如此好奇未必是件好事，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活得不会太久。”列膺淡淡说着，脸色却是沉寂下去。

　　莫梵听得他话语中没有否定的意思，不由笑道：“我若是阁下，想必也会用杀人灭口这一招来以绝后患，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我是有非敌，既是有共同的目标，互相合作才是上策。”

　　“我不需要跟任何人合作。更不会和一个四处窥探，目的不明却心怀鬼胎的人做交易，今日且留你一命，若再有下次，便是你的死期。”列膺说完，漠然转身就走。

　　“还真是头不知好歹的倔驴，”莫梵轻骂一声，追出去两步，“阁下不过是想要试探我的诚意，何必如此骄横，莫非你就半分不担心那乐师的处境？”

　　列膺闻言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了下来。“因为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一句都不信，除非，你能证实自己没有说谎！”

　　“我有必要要说谎？好，作为知道你的秘密的回报，我也说一个于你十分重要的信息，”莫梵一字字道，“你等的人，已于前日抵达了云中，所以，现在要做的，不是等而是找！”

　　列膺陡然转过身，目光夺夺直视莫梵，“你亲眼所见？”

　　“我虽未看着他入城，但遇见他时就在城外的荒干水边，据此地不过三五里，而上月云中刚刚历劫鲜卑扰掠，百姓多有伤亡，因此入夜之前数十里方圆的百姓都会入城避难，他一个文弱乐师，还能躲去哪里？”

　　“你既要找他，在城外遇上为何会丢失？”列膺目中厉色更盛，“而你，又是为何要找他？”

　　“在下只为一睹那清波琴的风采……”莫梵刚解释一句，就见对方满脸均是质疑，笃定道：“在下虽不是什么大有来头之人，好歹也算佛门弟子，当真绝无妄言。”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率先走到几步远的巷口去，那里已能借得到街边店铺前的烛火光。

　　列膺不情愿的跟了上前，莫梵手中乃是一方文书，他小心打开，内页上面，羊皮纸密密麻麻写着数行文字，中间一个清晰的万字纹，还有数个暗红印章，他抖抖文书，“看到没，这是西域和中原同行的僧侣度牒，你这人真是疑心病不轻。”

　　“既是僧侣，为何会这幅装扮，谁又能证明这度牒不是你盗来的？”列膺依旧尽是怀疑之色。

　　“乃佛门俗家弟子懂不懂！”莫梵已觉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担心那乐师安危，他简直不想理这块脾性又硬又臭的石头，“当日我在荒干水边遇到乐师，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本打算上前好意提醒，结果看到清波琴多问了几句，就引得他戒心大发，执意不与我同行，这便是经过！”

　　列膺皱眉又看一眼那度牒，语气方才缓和来几分，“是何人在追踪他？”

　　“商贩装扮，”莫梵一瞟列膺，“和阁下也差不多，就是贼眉鼠目，可能是没料到途中有人如我一般目光如炬，行为举止暴露的十分明显。”

　　“人在何处？”

　　“入了城，失去了踪迹。”

　　“如此说来，你手上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列膺淡淡撂下一句话，抬脚又走。

　　“慢着，”莫梵难以置信的道，“我事无巨细一一告知，如此诚心以待，阁下得到了情报，就这么轻描淡写想走？”

　　“你想要知道什么？”

　　“你为何回来云中，找那乐师又是何目的？”

　　“无可奉告。”

　　“婉兮姑娘说的没错，好一个油盐不进的石头。”莫梵气极反笑，“你既非商人，就不愿结交江湖人，那么自然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朝廷中人，既是公务，却要千里迢迢来找一个乐师，还要这般神神秘秘……”

　　“你可以继续探究，”列膺打断道，“但我若是你，会先去查找乐师的下落，来好好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你便是亲口承认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呵呵，”莫梵嗤笑两声，“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可威胁我，对你没有半分好处，刚刚在杜氏姐妹二人处那位公子乃是云中守备百里将军的公子，负责城中安防的守备军对秘密行动什么的最感兴趣，我只消告知姐妹二人，阁下与她父亲失踪有关，阁下以为将会发生什么呢？”

　　列膺一侧嘴角微抬，“你可以去试试，兄台一介俗家弟子，入不了佛门怕是有原因的吧。”说罢他身形一动，人已走出十步之外。

　　莫梵撇着嘴摇头，这句话正正戳中他的痛处，他曾多次问师父为何不让他剃度，早日和师兄弟们一道修禅，师父总是闭目说一句“徒儿尘缘未了，再等等吧”，几番追问何为尘缘，师父只是不答，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只是不知这人模人样的公子哥怎会生的如此刻薄，不过，今日这一番谈话，倒是让他对这人有了新的认识，到底是何等秘密，他已越来越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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