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是喜欢

黎深深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是了，太宰治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不会毫无目的地做出这么多无厘头的暧昧举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刻，让黎放松警惕，然后迫使他无法逃离……很完美的计划。

        一个体弱的人，赢过了强大的武斗派。

        如果太宰治有意，现在的黎已经是个死人了。

        随着“强制冷静”异能力的解除，黎的心率开始不受控制地飙升，脸也好，耳朵也好，红得一塌糊涂。

        原本无论什么场合下都能镇定自若的人，表情管理也已经失控，黎君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察觉到之后，又因为羞耻心而捂着脸。

        “……放手。”黎低低地说。

        “……”太宰迟疑地说，“你……”

        黎被痛击了一般深深地弯腰，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声音虚弱，几不可闻：“看够了吧？快点给我把异能力收起来……”

        原以为会看到冷血的魔鬼，谁知道黎君费尽心机隐瞒的，居然是过于动摇的自我。

        ……他好像喜欢我。

        太宰治想到这里，居然罕见地对自己的推论不太自信，只能更加谨慎地观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

        太宰治忽然回想起之前他刻意消除黎君的异能，直接落在他怀里的那一次，黎君通红的耳尖。

        现在，怀里的黎君变得烫手极了，让太宰治有那么一点想把他丢出去。

        黎缓慢地抬头，依然没办法降低脸上的温度，只是避开太宰治的视线，试图站起，离他远一些。

        黎君想走。

        察觉到这一点后，太宰治几乎是下意识收紧了手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种过分的控制欲。

        迷惘又在心中蔓延着，可太宰依旧表现得游刃有余，他拥抱黎君，或者说，封锁了他的退路，轻声笑：“黎君想去哪里？”

        黎面红耳赤地瞪着他。

        “我必须要说，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个样子。”黎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先从结论说起，我可没有喜欢谁。”

        太宰：“……哦。”

        又在说“您”。

        黎逐渐冷静下来，只是还是不肯跟太宰对视：“我确实有点反应过度，但这是因为我几乎没有过解除异能力的时候——您知道，我周围有空气墙，所以……可以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紧张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黎犹豫着拖了好长的调，最后还是低头看着他，透着一点不自觉的小心翼翼，“所以，老板您不要有负担哦，我只是有点奇怪，但不是喜欢啊，爱啊那些感情……”

        解除了异能力之后，黎君的性格几乎没什么变化，或者说，更柔软了。

        像那种走过蚁群时会小心抬起脚的小孩子。

        他全心全意地在乎你，温柔地、专注地、小心地轻拿轻放，被强迫着剥离保护壳，曝晒在阳光下，处于最脆弱的时刻，也只是认真地否认自己，为了你可能存在的那一丝畏惧。

        他认为太宰治不喜欢这样的感情，于是他决不肯认可自己。

        在这份温柔的光芒面前，太宰治内心扭曲着，涌出一阵极狂妄的破坏欲。大海下暗流涌动，只有表面浪静风平。

        “实际上，就算不是您也一样，不使用异能力靠近中也的话，我也会是同一个反应啦……”

        “诶～真的吗？我和中也对黎君来说，是难道是一样的？”

        只是一瞬间，太宰治就懒洋洋地软下来，下巴靠在黎君肩膀上，拥抱也失去了禁锢感，像一只亲近你的猫咪。

        人间失格被收起来了。

        黎：“……”

        黎松了一口气，避重就轻：“中也是我的朋友，朋友可以有很多个，但老板是唯一的。”

        当然了，压榨员工到这个地步的黑心老板，全世界也仅此一个。

        而且……黎回想了一下自己被太宰治坑的苦涩历史，心说这是多想不开才把太宰治当朋友。

        “黎君这么想，我好高兴。”太宰仿佛没有听懂黎君的言下之意一般，笑着说，“我也很信任黎君哦，让你去做什么事情都很放心。”

        黎：“……冒昧一问，您是否还记得，当初胁迫……不，我是说，劝导我加入港/黑时说的话？‘只需要你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这句。”

        太宰叹息道：“最近生活上的琐事也变多了呢。”

        黎：“……”

        黎磨了磨牙：“行……”

        黎重新启用了“强制冷静”异能，十分冷酷无情地说：“松手，你的腿坐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太宰眨巴眨巴眼睛，十分温柔地喊了一声：“小白。”

        黎：“……”

        黎轻哼一声：“否决。猫猫生气了，猫猫决定今天不见你了。总之，快点松手。”

        “好吧。”太宰治遗憾地说着，抬手按着黎的后脑勺。

        “我刚才没亲到，本来是想对小白补回来的……但黎君不愿意嘛，只好这样了。”

        琥珀色的眼睛弯起，靠近，偏头，鼻息相闻。

        “嘭”。

        雪白的布偶猫气急败坏地用爪子拍他，被太宰治笑眯眯地按住了。

        “呀，看来小白是原谅我了？晚上给你吃蟹肉罐头哦～”

        黎：太宰，你的良心在痛哭，你听到了吗？

        黎：还有，我一点都不喜欢蟹肉罐头！

        太宰无视了猫咪喵喵喵的骂声，抱着它，在头顶轻轻亲了一下。

        黎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定格，声音消失，就连呼吸也失去了数秒。

        黎是真的没想到，太宰会这么做。

        不是玩笑吗，不是在故意折腾我吗，不是在……逗着我玩吗？

        虽然现在是猫的样子，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明明就是个跟他一样的人。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

        没有任何害羞的情绪，黎冷静地观察、分析着太宰的动机。

        太宰治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长远的目的，绝不可能是一时起兴，或者是喜欢他之类的——这种人能喜欢别人那才是真见鬼，还不如相信太宰是在搞行为艺术。

        先是故意散播他们是恋人的消息，再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亲近举动……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塑造关系好的假象，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他是港/黑的首领……如果说以自杀为前提的话……

        黎木然思考了一下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形象。

        “处心积虑想要首领的位置甚至不惜委身于人连太宰治都放松警惕最后被反杀至死的终极心机大魔头”。

        黎：“……”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旁人因为畏惧所产生的服从。

        为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正常运作，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迫使黎接过这个位置，用自己的死亡树立威信，在那之后也依然操纵着一切的运转。

        可是……真的有必要在没有任何人看着的时候都做得如此完美吗？

        黎觉得自己懂了。

        太宰治是在踩着他的底线，一步一步试探，之后再下令的话，黎也会习惯性放弃思考地遵从命令，成为一颗真正的棋子。

        失去怀疑的能力，就会失去主动性。

        太宰治是真的很畜生。

        不过……

        黎缓缓抬头，举起一只猫爪：太宰。

        太宰抱着猫，伸出食指点着柔软的肉垫，微笑着：“嗯？”

        黎：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你死掉才能解决的。如果真的很难受，我们来交换心情吧？你不要使用异能力哦。

        猫咪蓝色的眼睛平静地跟太宰对视，那蓝色好像包容一切的大海，像每次入水时，在某一瞬间感受到的温暖。

        青色的光芒亮起又熄灭，黎茫然地睁着眼睛。

        黎：……太宰？

        太宰治没有撤去人间失格。

        太宰揉着黎的脑袋，笑着，看不出是否在撒谎：“黎君刚才想了些什么？我可没有觉得难过，最近也没有什么要死掉的计划，黎君多虑啦。”

        黎：……是吗。

        黎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但是，不管是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我觉得……我还是挺强的？

        柔软的猫咪十分认真地说道。

        “噗。”

        猫猫表情空白了一秒，开始骂人：……你刚才是笑了吧，是笑了吧！有什么好笑的！咬你哦！

        太宰诚恳地说：“哎呀，这是高兴、欣悦、幸福的笑，绝对没有嘲笑黎君的意思。”

        黎：……

        黎磨牙：你要是不加那么多形容词，我可能就信了……

        黎学着太宰扒拉他的外套，钻进去，小声抱怨着：衬衫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你为什么不穿软一点的……话说，老板，该工作了哦。

        太宰“嗯”了一声，居然没有继续坑人，摸着黎的皮毛，效率极高地开始办公。

        坂口安吾站在首领办公室的门前安静等候。

        “港口mafia的人夺取mimic领头人纪德”事件之后，异能特务科上层已经在不断的会议当中度过了数周。

        港/黑实在是铁板一块，所有情报严防死守，通过各种手段所取得的进展都收效甚微，甚至还数次被港/黑首领太宰治将计就计地利用了。在经年累月的吃瘪之下，异能特务科发现，直接派人去当面提出情报交换，反而是最有效率的途径。

        外来组织mimic，对于横滨来说是极大的威胁，所有成员的存亡与去向，都是特务科需要确认的一级任务，而纪德，正是其中最大的威胁，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他的相关情报。

        作为擅长情报收集的异能者，再一次被派来这样的地方，坂口安吾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要面见港/黑首领平等交涉，必须得是种田长官那样的人物才行，然而作为最高指挥官，他也实在分身乏术。由自己这样下级人员来完成任务，就只能只身进入港/黑大楼，在数把枪械的监视下去尽力争取己方利益。

        太宰治，一个身上充满了各种各样谜团的人，令所有情报人员都束手无策的存在，此次将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守门的黑衣男子按了下便携式耳机，似乎接受了某种指令，往前一步，为坂口安吾打开房门。

        “请进。”

        坂口安吾点头致意，努力平心静气地走进去，维持着一个交涉人员的专业素养。

        ——只是，这份值得人称道的镇定立刻就被粉碎了个一干二净。

        “喵——！”

        首先进入耳朵的，是一声充满了抗拒的猫叫。

        “只是亲一口而已，不会做其他事情啦～乖一点哦～”

        令各个异能组织、政府机关、普通企业都闻风丧胆的□□首领，太宰治，正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话，双手握着白色布偶猫的爪子，试图靠近猫咪的脑袋。

        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您好，我是……”

        猫猫拼命挣扎着。

        “哦，”太宰治话都没听完，抬头扫了他一眼，十分没有诚意地说，“请随意坐下吧，我马上就好。”

        安吾环视四周，愣是没找到第二把能坐的椅子。

        安吾：“……不必了，我站着就可以了。”

        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异能特务科中也颇受重视的情报员，十分凄凉地立在空旷的房间里。

        布偶猫跟人理论一样拍了拍桌子，偏头扫了安吾一眼，对着太宰喵喵喵地叫。

        太宰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是这里只有黎君的座椅欸，要让他坐吗？黎君回来闹脾气怎么办？”

        猫咪瞪圆了眼睛，张嘴就咬住太宰治的食指。

        很好，港/黑的首领已经精神分裂到跟猫聊起来了……个鬼啊！

        根本就是在故意为难人吧！还非要装得像是猫咪在说话一样，这样不是更嘲讽了吗！

        安吾忍耐着想要疯狂吐槽的欲望，尽量收集信息。

        那个黎君，根据情报来看，应该就是劫走纪德的人，即使当时的武装侦探社已经精疲力尽，但如此轻松地在他们眼睛底下劫走一个大活人，这位黎君的实力也不可小觑。

        依照太宰治这样的亲密语气和那种纵容的态度，难不成坊间传言是真的吗，太宰治这样的人也陷入恋爱……了？

        安吾感到一阵恶寒。

        不不不，绝对是别有目的的阴谋诡计吧，他们一定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好吧好吧，小白，让他坐下就是啦，松口，很痛耶。”

        猫咪仿佛听懂了一般，松了牙，安吾注意到，那根食指连牙印都没有留下。

        ……这只布偶的性格也太好了吧。

        话说连牙印都没有喊什么疼啊！不要弄得像是在跟女友撒娇一样啊，很恐怖的！

        太宰治“啧”了一声，纡尊降贵地站起来，走出办公桌的范围，用脚将椅子踢向安吾。

        “啪。”

        坂口安吾用手停止了它的运行。

        “那个是我的座位，坂口君，好好珍惜哦。”

        ……所以你一直坐着的那个才是黎君的？

        “多谢。”

        表面上，安吾姑且还是风平浪静地坐下了。

        ……虽然坐着首领的座位更让人坐如针毡就是了。

        就这样，异能特务科与港口黑手党的谈判，正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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