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梦

适逢酷夏，才送走一场雨，又迎来一场。

        窗外骤雨疾行，打落一地残红。

        恰恰啼鸣也掩在雨下，便无踪迹。

        未几，云雨方歇。

        葱绿的软帐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捞过一条中裤，下床去了。

        “又要走了吗？”

        娇软的音调方落，只穿着薄纱短衫的娇娘子，便从软帐后钻了出来。她眉眼弯弯，像总噙着笑，发鬓微乱，却只撑着手臂，笑嘻嘻的看着男子。

        “外面雨还下着，便晚些走吧。”

        男人系着垂带的手动了动，淡声说：“外面凉，回去躺着。”

        霍明珠笑盈盈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青色襕衫，又在腰间系了花结的垂带上略略顿了顿，方才落在他手中的儒巾上。

        “郎君这样打扮，倒是好看的紧。”

        他周身总萦绕着一种硝烟般的肃杀气，混杂着经年不散的血腥味儿，让人不敢亲近。便是生了一张俊美的面皮，也不见他笑上一笑。不过这样也好，便也没人来与她抢了。

        霍明珠笑盈盈的想着，便从枕衾下捻了条蓝色的丝绦在指尖晃了晃。“我与你做了条丝绦，手艺不好，比你用的差了好多。”

        男人戴好儒巾，大步朝她走来，接过她手中的丝绦，直接将腰上原来系着的那条解了。

        那样好看的花结，她却打不来。霍明珠艳羡的看了眼，赞道：“可真好看。”

        男人抿了抿唇，未语。

        她便仰起头，天真又无邪的看着他：“日后还来吗？我听闻你要娶夫人了？”

        男人轻轻“嗯”了声，浅棕色的眸子似闪动着波光。待她细细看去，又毫无影踪，好似是错觉般。

        “郎君要娶的人可是我家姐姐？”

        “嗯。”

        听他应着，霍明珠不觉又笑出声来，眼中却已泛起了泪光：“郎君今日是怎的了？只会说这个‘嗯’。”

        男人抿唇，眉心轻轻拢起。

        “今后便不来了罢。”

        他欲言又止，霍明珠还未将手伸出去，他便转身离去。

        视线里只有微摇的花枝，再无其他。

        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便已冷了。

        她慢慢起身，将身上的纱衫拢了拢，朝窗子走去。

        原来雨早已停了，这株迟了岁月的海棠终究是被打落花瓣，碾成泥。

        “宿主，你都听到了。”

        脑中骤然传来一道古怪至极又冰冷的语调，霍明珠拨动花瓣的手指也未停下。

        自七日前，她在门廊处摔了一跤磕到头，脑袋里就多了个自称‘系统’的怪东西。

        霍明珠素来是个大胆的，倒也未曾觉得如何恐惧，反倒是饶有兴致的询问这系统闯进她的脑子里所为何意。

        这系统倒也有趣，只说她如今生活的这个地方乃是他人所书写的话本，待结局时刻，便自成一世界。

        她就也笑着问：“既然这是本词话本，那我的结局又是怎样？”

        系统答：“你会死。”

        她笑得更欢，就询问它如何个死法。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郎君不曾想过要娶她，原来她会被嫁给个六旬老汉做填房，原来在她长姐欢欢喜喜嫁与她心爱郎君时，她会死……

        而如今，这‘预言’已然有一半成了真。她的郎君呵，可真的要娶别人了。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她那个素来惯会装模作样的长姐。娶谁不好，竟瞧上她？她这郎君啊，眼神儿瞧着可不如何呢。不然，为何又要与她这污糟的人混在一起。

        “宿主，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死？我可不。”花瓣被素手碾碎，女子唇角的笑意清澈又残酷：“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为何不去抢过来。”

        ……

        又过月余，恰逢安平伯府的老太太过寿，霍明珠也终于得空能够出门一趟。

        上马车前，恍惚了下，总觉着那天的蓝之后却是极致的黑，似乎要将她吞没，连跟骨头都不剩。

        霍明珠轻笑了下，不等丫鬟掀起帘子，便钻了进去。

        马车内，她那位好长姐手中握着一卷书，仿若看的津津有味。霍明珠却知晓，她眼角的余光将她由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又在她鬓发间的金簪上顿了顿，唇角勾勒出一丝不屑的笑。

        只这一抹笑便足够霍明珠厌恶她。她扶了扶簪，对霍舜华娇声唤道：“姐姐今日的心情仿佛很好。”

        见霍舜华被她甜腻的声音恶心的打了个颤，这才觉得解气，干脆捡了个逗趣的话来说。

        便在她笑语嫣然，霍舜华耷着眼皮子偶尔回上几句的时候，马车已经抵达了安平伯府。

        安平伯府的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人也有趣的紧。八旬的年纪，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康健的很。她老人家最喜欢这些小辈们，每次家中有热闹，总要邀请京中的年轻男女，凑在一起，没准儿还能传出一段佳话来。

        只可惜……

        霍明珠敛下眼中思绪，耳畔听着门前迎宾的笑语，嘴角勾了勾。

        这样好的老太太，家中却只养了一些豺狼虎豹，尽是些下贱玩意儿。

        与门房送了贺礼，霍明珠一转身她的好姐姐便不见了。

        “系统，你说这人若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又有什么意思。”

        系统干巴巴的安慰：“宿主，任务要紧。任务完成后，你才能好好活着。”

        霍明珠噗哧一声笑了，“你说的在理儿。人啊，还得好好活着才成。只是这叫恶人踩在我头上的事儿啊，却要不得。”

        如此，只能对她那好长姐说句：抱歉，为了我的小命，你得先去死一死了。

        这园子里，可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好时候。只是当今皇后崇尚勤俭，民间纷纷效仿，女子们多是着素色衣裙，端的是清丽可人。因此见到面前梳着随云髻，穿着蔷薇红八宝妆花褙子的霍明珠，众人的表情很是怪异。

        “呵，打扮成这幅样子，也不晓得是要给什么人看。好好的一家小姐，穿的却跟那等人似的。”这说话的女子嘴角有一粒小痣，言语间颇为不屑。“这样的女儿，竟然也是霍家的，真是白白带累婉婉的名声。”

        宣宁候府嫡长女闺名舜华，乳名婉婉，素有兰心蕙质的美称，可惜家中却有个粗鄙不堪的幼妹。

        这宣宁候府名声本就不显，又有个幼妹拖累，霍舜华的婚事怕是不大好看了。

        在场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对霍舜华递来同情的目光。

        先前说话的女子，握着霍舜华手臂，安抚道：“我看你这幼妹太不通礼仪了，待我给她点颜色看看，教教她该如何尊敬长姐。”

        霍舜华神色忧郁，担忧道：“明珠性子素来不好，可莫要伤了和气。”

        女子摆手，不在意道：“这便是在我家中，难不成还能叫她翻了天。你尽管放宽了心，今日之事都由我一力承担。到时候，你就瞧好吧。”

        说罢，又打趣说：“听说你家中正在给你议亲，可知道是哪家公子？”

        霍舜华脸上闪过一丝羞意，却是幽幽一叹：“听父亲的意思，有意要与敬国公府结亲。”

        女子倒抽一口凉气，“那罗刹？”见霍舜华面色倏地惨白，忙安抚：“这敬国公世子手段残暴，可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霍舜华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眼角已含泪光：“唉，谁叫我母亲去的早，府中哪有人替我操持婚事。”

        周围人不免上前安抚，又是唾弃敬国公世子，又是唾骂霍明珠拖累长姐名声。

        蓉香得了自家小姐的指引，要她去抄手游廊处寻一位身着青色直身，戴绉纱大帽的男子来。

        老太太过寿，四目望去处处都是人。蓉香生怕找错了人，再被小姐责罚。却也巧了，她刚入垂花门，便望到廊间有一青年。慌忙行了礼，便将小姐的话与他说了个大概。

        “约好？”

        蓉香颔首，这才抬起头来打量来人。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倒抽一口凉气。这男人，怎么生的这样好看，只是身量极高，一身清冷气质，有些吓人。

        被男人寒意森森的双眸一瞅，蓉香低着头，不敢再看，只催促他快些去。

        男子挑眉，却道：“前面带路。”

        言语中莫名有几分让人不看窥视的冷意，蓉香却松了口气，忙在前方指引。

        待二人离开了约一刻钟，一名同样衣着，样貌猥琐的男子方才匆匆跑来。一面走，还一面做腹痛状。

        厢房里，霍明珠正握着一把尖头的金簪比划着。

        “宿主，按照书中所写……”

        “展瑜‘误入’厢房，见一名貌美女子衣衫不整，说教一番，拂袖而去。未几，一名尖嘴猴腮男子闯入，欲对女子亵玩。恰在此时，一群人闯入，原来这女子正是霍家幼女明珠。此女有辱霍家门庭，被其父嫁与一六旬老汉做填房。后其姐嫁展瑜为世子妃，霍明珠听罢，竟气绝。系统，这段你已说了不下十余次，我心中有数。只是你所说的词话本，却也不能听信之，我既已知晓这是书中世界，又怎知不会生变。”

        霍明珠轻笑了下，扯过床上的衾被。

        “公子，就是此处了。”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人推门而入。

        霍明珠握紧金簪，呼吸骤然急促。

        展瑜甫一进门，就听房门自身后合拢，旋即竟有人栓了锁。

        果真是有人做了个局。只是他与安平伯素无恩怨，缘何要陷害于他？

        他也未动，只在外间捡了把干净的椅子坐下。

        霍明珠听到外面没了动静，眉心拢起：“系统。”

        “来人正是展瑜。”

        “呵……还真是赶得巧。”不疾不徐将金簪插入鬓间，霍明珠勾了勾唇：“如此，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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