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忆往昔（三）

秦佘后来意识到他没有慕梓栀活的明白。如果他们的人生倒置，慕梓栀不会因为任何人去妥协，她不要的事情就是死也不要。而他呢？处在慕梓栀当年的环境中，他只会屈服于权贵，最终选择妥协。她的那根压不弯的脊梁他是没有的。

        再后来，他发现岚山故居那个项目不但让他卖了个好价钱，还让他赚了一个好口碑。不少人排队都要来秦氏买房子，就是因为其他的房子三天两头的出毛病，而岚山故居那个项目的房子，则是过了三四年，丁点问题都没出来。

        他自此悟出来品牌效益。他的价格高一点没问题，只要质量过关，再贵也有人买。秦氏这个品牌，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打造的。其实花不了多少钱，他只要多去工地监工几次，把他们盯得紧一点，问题真的不大。而且他带着点良心，烂尾也是可以避免的。

        秦氏这个品牌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在97年达到了另一个顶点。那会儿东南亚危机让人惶惶不可终日，港城低迷的地产扰动了所有人的心。多少人卷款跑路，多少人一夜破产。秦氏那时候也不好过。他名下的房产大部分已经冻结，他甚至把秦氏大楼也做了抵押，他带着三岁大秦慕搬去了办公大楼。给夏冬茹写了一份离婚协议。如果有罪，他们都不无辜，既然她认了秦慕，那么他打算放彼此于自由。

        “如果秦氏真的破产了，这份离婚协议，能保证你们不被讨债，也能保证你们将来有个富足的生活。”秦佘想了想说道，“我要收拾的人都收拾完了。至于你，从你答应认了秦慕那一刻，我们就扯平了。”

        “秦佘，我不离婚。我们就这么熬着，我不管再等多少年。我当年草棚牛窝都睡了，现在我也可以。”夏冬茹如是说道。

        如果没有慕梓栀的横空出现，或许时空长河真的能让他们相忘于江湖。可是他手心里拉着的秦慕，眉眼都倒映着慕梓栀。他忘记不了，也给不了回应。

        他带秦慕去他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秦慕小伙伴四人组团开始的时候。冯梦那会儿刚离婚，陈绍阳被他老丈人赶出了家门，陆丰和他老婆闹得不可开胶。一棒子拖家带口的人无家可归，就这么齐聚一堂。

        小孩子们天天傻乐，大人们都在苦中作乐。

        “秦佘，你觉得你熬得过这段日子？”冯梦掉了烟头，依靠窗边。

        “熬不过去的时候，看看岚山故居，我还能咬牙坚持一下。”秦佘无所谓地说道，“慕梓栀走的时候把三期那栋楼打包送回来。实在不行，我一起抵押了。她人都跑了，留着她的东西糟心。”

        “啧啧，我们这么保质保量保工期，也不见政府给我们发一朵大红花表彰一下呀。”陈绍阳呲牙说道。

        “这次要是血本无归了，我跟我老婆就真玩完了。我昨天把房本偷出来压银行去了，我们工人下个月的工资算是有着落了。”陆丰沉重的说道。

        “总是能挺过去，我们投资一直非常稳健。呆账坏账都没有。”秦佘想了想道，“那些破产的都是前期过度透支信用。就我们而言，现在申报破产，秦氏这栋大楼也能保证我们开工的项目顺利竣工。其实无甚所谓，我画画底子还在，去不了学校教书，还能给设计院打工画图，把秦慕养活没问题的。”

        “啧，按你这话说，我可以回批发市场再玩一轮。要真这样了，我把冯昭托给你照顾，我南下玩一把大的。老娘在北城待腻歪了。”

        “你把冯昭托给这么个花心鬼，靠谱吗？”陈绍阳凉凉地说道。

        “比你靠谱，比她蠢货老爸靠谱，还不够吗？”冯梦不以为然，“秦佘可是我们这里面最有文化，让我闺女跟着他沾沾书生气息，没准将来也能混个q大呀。”

        “我觉得悬。你家昭昭，将来混娱乐圈还不错。”陆丰一语中的。

        97年后半年，索罗斯在港城铩羽而归，种花家金融市场保证稳定。秦氏保质保量的房子一夜成名，他们平安地着陆而归。

        千禧年的时候，秦佘带着秦慕去北城远郊区探望了弥留之际的姜女士。她满头白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头。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壮汉。

        “你可是舍得回来看一看了。”壮汉看着一言不发的秦佘，不乐意说道，“咋地，那个事还过不去了。我姐姐当时也没按着你脑袋同意吧。你自己答应了，就别怨恨。”

        又看了眼一旁穿着小西装软绵绵的少年郎，眉眼相貌和秦佘都不像，只是身上透着精明劲映着几分秦佘的影子。

        姜女士抬了抬眼皮，看着乖乖坐在床边的少年郎，艰难地说道：“那个女孩的。”

        秦佘点头。

        “作孽呀。”姜女士叹息，“你带他走吧。我没资格给她的孩子做长辈。我们一家子都欠她的。”

        “欠着吧，以后去地狱还。”秦佘想了想说道，然后带着秦慕离开。

        从头到尾，秦慕也没唤过人。

        姜女士的葬礼是在次年的三月份，秦慕正常上学。秦佘哄他说他要出差几天，让他听阿姨的话。秦佘的表舅舅虽有不满，却没再多说。毕竟他姐姐都说了担不起，他还能说什么。

        秦佘跋山涉水地把姜女士骨灰撒在他父兄去世的农场里。在那里坐了一天，就回去工作。秦氏都不知道秦佘丧母办了葬礼。

        他和姜女士的事情他也说不清楚。

        秦佘看着熟睡的慕梓栀，不知道她这会儿是醒来好，还是不醒来好呢。二十年前选择权就不在他手里，二十年后，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秦佘想了想他和慕梓栀的过往，一边挑挑拣拣地跟彭州说了些，一边低头跟沈霞后人聊天。

        现在和他聊天的是沈霞的孙女，程程。她说她奶奶确实有东西留给慕梓栀，而且她也想见见她崇拜已久的偶像。秦佘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她说不用，她自己能找到，有个人过去接她，她反而不自在。

        彭州听秦佘给他说的这些，认同地说道：“确实是你造的孽呀。人家小姑娘是倒霉遇上你了呀。”

        彭州又看了眼昏睡的女子，犹豫了一下，“我瞅着有点眼熟。秦佘你这是拐了谁？”

        “我以为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前段时间南城风风火火的申遗直播，你没看吗？”秦佘反问道。

        “诶呦，是那位美女建筑师呀。秦慕那娃是她生的吧？这样子我承认遗传基因的正确性了。当时我就觉得秦慕的存在就是在打破遗传基因定律。就秦堇秦瑟和他断崖似的差距，一个母亲的话，这得基因突变成啥样呢。肯定是遗传基因这个定律不对呀。”彭州拍着脑袋想了想，“不说这个了。我得找张纸去，等美女醒了给我签个名呀。我家囡囡看了电视直播后，就励志要做建筑师。你这个祸害，还真是缺德。”

        “别吵，她怎么还这么烫。”秦佘不乐意了。这水都挂了半瓶了，她怎么没见好呢。给儿科看病是不是不行呀。

        彭州觉得自己被侮辱，就一个发烧，谁看不是一个样子的。这挂水挂到现在也就半个小时，他指望什么灵丹妙药呀。

        “你不放心，不会物理降温呀。小学生的知识。”彭州凉凉地说道。

        秦佘不想搭理他，他起身找了冰袋。于特助做事情真的妥帖周全，他去一趟医院，不单单弄来处方药，还把发烧感冒能用得上都搜罗回来了。

        秦佘把冰袋放慕梓栀脑袋上，看着她的脸还是红扑扑，不是特别好，不过能做的也就这些了，除了熬时间也没办法了。

        他看看表，折腾到现在已经六点钟，他打电话让小阿姨来做饭。

        “她这瓶点完了，不需要做其它的。”秦佘不放心地问道。

        “抗生素过量也不是好事。”彭州悠悠地说道，“她这是来势汹汹，容易烧坏了脏器，才需要选择这种方法。等温度降下来，剩下的交给免疫系统就可以了。多喝水，按时吃饭，养一养就好。”

        “那就没你的事了，滚蛋吧。”秦佘就是典型用完就扔的主。

        “秦佘我要是滚了，你可别再求着我回来。”彭州不客气地说道，“我总共也就十天的假期，你当我乐意在你这里耗着呀。”

        “那等她醒来再说，这边有床。”秦佘改口也是速度。

        慕梓栀是半夜醒的，睁眼就看到趴在床边跟守丧似的秦佘，没理他。她出了一身汗，粘腻腻的，不舒服。她要去洗个热水澡。不过她错误的估计她的实力，下地时候腿软，没站稳，直接摔地上了。这点动静就惊醒了没敢睡死的人。

        秦佘去床的另一边搀扶慕梓栀，低声下气地说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都温在炉子在上。”

        “你端上来吧。我要去洗个澡。”慕梓栀也不会跟他客气。

        “你这样子怎么洗，”秦佘皱了皱眉头，看着慕梓栀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立马改口道，“那你先吃饭，我给你放热水，你泡个澡，正好解解乏。”

        慕梓栀也没在搭理他。

        第二天一早，慕梓栀套了一件居家服，外面披个外套下楼吃饭。看到餐桌上还有生人，意识到自己穿着不合适了。

        不过彭州不甚介意，他自来熟地说道：“早呀，大设计师。看来身体素质是真得不错，这点时间就可以行动自如。你既然没事，我就回去了。”

        “给您添麻烦了。”慕梓栀客客气气地说道。她发烧一直睡到了凌晨，中间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清楚的，但是该有的礼貌她是有的。

        “不麻烦，不麻烦。你给我家囡囡留个亲笔签名，我也算不虚此行。”彭州说了自己的打算。他是被于敏硬拉过来的，走的时候他家老婆子脸色是一个差，小囡囡也是嘟嘟嘴的。他这会儿带着小囡囡喜欢的建筑师签名也算是有所交代。到时候小囡囡满意了，他家老婆子就不会让他跪洗衣板了。

        “原来我这么惹人喜爱，太受宠若惊了。”慕梓栀温声地说道。然后她起身去书房找了一本她出售的作品集，里面收录了她大大小小的获奖作品，和她的一些随手涂鸦。这是她为了捞名声发行的，销售得不错算是个意外惊喜，这会儿能当个拿得出手的礼物又是个不错的收获。看来以后得多准备些，保不准啥时候还能再派上用场。

        慕梓栀找了一根签字笔写了一些寄语，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缀写了她的字母文名字。又用手工纸做了个简单的包装盒，放在袋子里，出门交给彭州。

        彭州吃完早饭，看到这么精心准备的礼物，用余光扫了一眼秦佘。你看看人家，比你上道了。就你这副死德性，当时是咋忽悠来人家小姑娘，现在这大姑娘，也是温婉得体呀。

        秦佘连个眼神都没给彭州。温婉得体？那是你跟她不熟，就慕梓栀那个动不动就掀桌子撕图纸的性子，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就昨天，她去了一趟施工现场，五尺的汉子都被她弄得战战兢兢。

        慕梓栀没搭理秦佘，她一直把彭州送到门口，打算送出门，彭州赶忙阻止。

        “你身体刚刚复原，还需要多多休息，再折腾出来毛病就得不偿失了。虽然你底子不错，可是也要多加爱惜。”然后他又从口袋摸了一张名片，小声地说道：“我虽然主攻儿科，但是其它别的小毛病也都可以。”

        慕梓栀点头说了声好，把名片收到手中。关门后脸色立马就变了。

        秦佘讨饶道：“你至少好利索了再和我算账。吃饭吧。”

        慕梓栀冷淡地说道：“我和你没账要算。是你走还是我走。你给句痛快的话。”

        “我走，我走，你别折腾了。”慕梓栀发烧那会儿他就想的明明白白，这一步他必须的退，给她留足了发火生气的时间，熬过去了，她不闹腾就算完了。

        慕梓栀眼睛瞪着他，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你怎么不滚呀。

        “我就算买票离开也得给个时间限制吧。”秦佘说道，“明天下午的飞机。我回北城，不在这里碍你眼睛。”说完了，还把机票给慕梓栀看了一下，非常明确的表示他没有敷衍她。

        慕梓栀眼珠转了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把谁请过来了？”

        “我把谁请过来重要吗？我明天都会走。”秦佘摊手说道，“我们都清楚沈霞最终郁郁寡欢我们有责任，但是全算到我们身上也不合适。你自己迈不过去，我也没办法。”

        这话秦佘总算是说出来了。横在他们中间的问题，从来都是他们自己越不过去迈不过去的问题。所以参与的当事人，从来没有责备过。

        慕梓栀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秦佘，等她的答案。

        “程程。沈霞的孙女。她说她祖母有东西留给你。”秦佘叹了口气道，“慕梓栀，你自己清楚沈霞不怪你是一回事，她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我是给沈家打了电话，但这个东西不是我弄出来的。”

        “我饿了，要吃饭。”慕梓栀听到自己要知道的答案，也不再纠缠。她凌晨醒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更甚于她在异国他乡的那些年，曾经无数个晚上，她一遍遍地复原当年那件事情。她看得透彻也想得明白，可是她放不过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她厌烦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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