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顺治十一年六月十六。

        顺治帝忙了一天，终于忙到合卺礼，喜宴后，他一边往坤宁宫去，一边忍不住想起一日前。

        查宝宝一边在乾清宫伸着玉腕研墨，一边轻声跟他说：“万岁爷，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个福晋。”

        福临正看书，一歪头，见砚台上聚了好大一团墨，大约写几段文都用不完，瞅了一眼查宝宝，只看她说完，一脸神往，脸上含笑，眯着眼睛盯着窗外，手上却没停，极细微的墨划过砚台石的声音，“嘶嘶”。

        她正想着福临跟乌云珠的初次见面。

        英俊帝王乍见昳丽弟妇，自此天雷勾动地火，爱得死去活来，两人痴缠多年……明天她要选个好点儿的位置，既要能看清福临的脸，又要能觑明乌云珠的面，然后好好欣赏两人蓦然发现伊人就在灯火阑珊处那个片刻。一手研墨一手拽袖子，但是心中两只小手早开始狂拍了，好甜好甜，超级期待。

        “溢出来了。”福临用书脊轻敲下她玉白的手背。

        查宝宝低头一看，可不是，抬起墨来看，底下都被她磨歪了，赶紧收回神思，细细地调整角度，把墨再磨回来。

        正磨着，福临说：“查宝宝，今天不写字，你磨这么多墨做什么？”

        查宝宝小眯缝眼儿跟他一对：“万岁爷，今天不写字？”

        她忙收了砚台：“万岁爷吃不吃果子？今天好像有葡萄。”

        不等福临答，她又说：“万岁爷什么时候再去教堂？奴婢也想去，上次见汤圣人院子里的葡萄藤上挂果儿了，想去看看葡萄熟了没。”

        福临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她倒不把自己当宫女，时时惦记着出去溜达，却不知上次他带她去看欢喜佛不全是因为她在谨贵人处吃了亏，也是为了借她跟庄太后甚至整个后宫别苗头。如今要大婚了，他听了汤玛法的劝，想跟皇后好好相处，万一一夫一妻实现了，也可做万民之表率……

        见福临不答话，查宝宝以为他为明日的大婚忧心，心一软，又开始凑到他耳边轻声劝他：“万岁爷，您尽管去，就听奴婢的，留心看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个福晋，肯定不后悔。您看上次奴婢说佟妃娘娘‘生子’，佟妃娘娘就果真顺利诞下三阿哥。”查宝宝一边说，一边觉得这个例子太牵强附会了些。

        福临把书一掷，一踢椅子去榻上歪着。这个查宝宝，歪理一套一套的。

        查宝宝如往常一样，先趴地上看地砖，然后才跟过去给他搭锦被，一边搭还一边唠叨：“万岁爷，您少睡些，别晚上睡不着，耽误了明天的大日子……”

        “有完没完。”

        吴良辅一直在外头留心，听到这句，赶进来呵斥查宝宝：“有没有规矩，净听你在这儿啰嗦，万岁爷的清听是你这贱皮子污得的嚒？”

        福临本来歪下了，听吴良辅进来忽地起身：“滚。没你的事儿。”

        查宝宝捧着锦被儿愣着，不搭也不放，立在榻旁不知所措。

        “锦被，朕就躺半个时辰，到点儿叫朕。”福临拍拍自己身上。

        查宝宝应声：“是。”给福临搭了锦被儿，拿个团扇在旁边给他摇。心里还念着福临和乌云珠的糖，想到他俩的柔情蜜意扇子就摇得欢，想到他俩以后的波折心里一阵紧就扇得慢。

        耳边的风一阵紧一阵松，吹得福临心烦意乱，阖着眼睛说：“罢了，今日你就下更吧，明天卯时来伺候。究竟是朕大婚还是你嫁人，这鼓噪……”一睁眼看到查宝宝的眯缝眼儿，福临心里一憋。

        查宝宝卯时到乾清宫伺候，扮做小太监跟在吴良辅和吴禄身边忙了一天，吴良辅终于找了机会整她，这一整天，什么脏活累活都给她干，传个话恨不得让她从午门走到慈宁宫。

        他不知道查宝宝求之不得，平日小宫女只在后宫活动，她巴巴地想去前三殿看看。踩在石板御道上小心翼翼，轻身走路，查宝宝眼睛忙着东看看、西看看：这是三百多年前的故宫！从午门到紫禁城内各宫门，张灯结彩，太和门、太和殿和帝后居住的乾清宫、坤宁宫上都挂着双喜绸，御道上铺了大红色的厚毡毯，查宝宝盯着蓝天掩映下的红墙黄瓦，九重宫阙，一边走一边眼里蓄满了泪。顺治帝大婚，她不能哭，被人见到是大罪，只得一路上频频把帕子拽出来擦鼻涕。

        忙到傍晚才终于在花团锦簇里远远望见福临。

        他穿着大婚的礼服，比她刚来时围观的龙袍更华丽更气派，帽子上镶着珠子、宝石，好像还有点翠？她目不暇接，急切想凑上去把他的礼服看个清楚，把他的打扮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结果被福临的仪仗一冲就隔开了，按例还要转身回避。

        福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眼从人群里把小太监打扮的查宝宝认出来，还是那个尖脸儿眯缝眼儿的小丫头，不知为何，那么小的眼睛里雾气腾腾，鼻头红红的。他因为她是关护他，其实她只是关护他那一身光彩夺目的衣裳。

        只是看到她的小眯缝眼儿照旧心里一憋。

        再回头，只看到她深蓝色的背影在一群蓝影里被淹没了。不想，一回头又在坤宁宫合卺礼上看到她。

        她跟着一队小太监进殿摆合卺礼的桌子，吴良辅这个混账，独她瘦弱，偏让她端着炕桌进来，袖管里露出一截羊脂美玉样儿的胳膊。

        查宝宝进进出出从福临身边走了几次，趁人不注意把个白色的东西往他手里一塞，福临怕给人瞧见，虚虚攥着拳，抬头正见她用眯缝眼儿朝他挤挤眉。

        福临目光跟着她忙进忙出，终于忙完了，在他斜前站定。他收回眼神张开手，掌心里一朵半开的重瓣宝珠茉莉，在手里攥久了将枯未枯，花瓣边缘淡淡的浅褐色。

        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自掌心散出来。身边满身红的皇后也闻到了，福临听她吸了吸鼻子。坤宁宫也摆了花，偏这朵茉莉香得贴心。

        突然想起来查宝宝嘱咐了好多次的看福晋。

        一位端庄的福晋给他奉上筷子，吃子孙饽饽用。他眼观鼻鼻观心，只用眼风看了一眼，鹅蛋脸，浓眉毛，大眼睛，高鼻梁，年纪好像不小了，福临想起来，这是豫王福晋，是个能干聪慧的汉人女子，在勋贵福晋中声望很高。

        看了一眼查宝宝，她搞怪地黑眼珠儿在眼眶里摇头。

        四位福晋去给皇后梳妆上头，有个捧着头饰盒子的福晋，个子娇小，背影玲珑有致，侧过来脸来，淡淡的远山眉，细长的大眼睛，高鼻梁，小小的樱样儿的红嘴唇，神态恬淡。这个吧？就是查宝宝嘱咐他留心看的福晋吧？

        趁着几个福晋捧着前后妆镜给皇后照头饰，福临赶忙看了一眼查宝宝，她正盯着他，微微一笑，又用眯缝眼儿点头儿，查宝宝嘱咐他看的就是这位娇小的福晋了？

        福临细细看这位福晋，品级不若豫王福晋高，穿戴不及她华丽，但是胜在娇俏妩媚。听她跟着其他几位福晋说吉祥话儿，声音和悦，余韵袅袅。

        查宝宝说他是博穆博果尔的福晋？博穆博果尔皇弟还没封王，确实她按品不能像豫王福晋那般穿戴。倒是个懂规矩的。

        查宝宝站在福临斜刺里，一双眯缝眼儿来来回回在福临和乌云珠之间细细探寻，一帧一顿，不想放过一丝儿二人的互动。

        福临认上乌云珠后，微微点了点头。

        查宝宝激动弹幕：【是不是，是不是！没骗你吧，博穆博果尔福晋是个妙人儿。】

        福临上下打量了下乌云珠的穿戴。

        查宝宝循循善诱弹幕：【万岁爷，仔细看看博穆博果尔福晋这身段，这通身的气度，是不是气质如出岫之云？飘逸又空灵？】

        福临把目光停在乌云珠的脸上。

        查宝宝粉红泡泡弹幕：【眼若秋水，唇若珊瑚，眉如远山黛，面如春半花，万岁爷，是不是博穆博果尔福晋特别美？有没有一见钟情？是不是有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动？】一见钟情啊啊啊。

        福临的眼睛落在重新梳妆过的皇后脸上，据说科尔沁出美女，这位皇后确实也算得上美人了，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不像查宝宝那对小眯缝眼儿、雪白的皮子……

        却不想，他越过乌云珠的脸去看镜中的皇后，被查宝宝误读了。

        查宝宝误读弹幕：【看这迷离的小眼神儿，万岁爷肯定是被博穆博果尔福晋的美貌震懵了。九五至尊的忧郁空洞，万有四海后我的眼里只有你，磕到了！万岁爷，查宝宝作为福乌铁血cp粉一定一路力挺你，一路力挺一路嗑。】铁血cp粉一路力挺一路嗑。

        查宝宝眼睛藏在太监帽儿底下，直愣愣盯着二人，不放过二人的一丝表情变化和眼神交流，被他们之间隐隐约约的暗流涌动甜蜜地满心荡漾。

        目睹这样的发糖现场，她觉得比自己谈恋爱更甜——虽然她好像不太知道谈恋爱的甜是什么甜，可是管它呢。

        cp之间碰撞出满天粉红色的泡泡，蜜糖在她浑身流淌，仿佛触电般她头皮一阵酥|麻，嗑糖人最开心最幸福的此时此刻……

        若是此时在查宝宝身上扎一刀，流出来的大约是蜜糖，她的小手已经在心里拍红了，眼前这一幕如同电影般烙在她心上，密密麻麻满屏的“糖弹”。

        她忍不住给了福临一个肯定的微笑。cp干得好！开局一切顺利！

        福临越过合卺礼上的一众人，见查宝宝一张绯红的小尖脸儿，眯缝眼儿里闪着心满意足。手心里的茉莉花香气一阵一阵熏着第二次大婚的他。

        查宝宝想，若是明日福临能用他那一把深沉声线向她诉说下跟乌云珠初遇的感悟就更好了！如何惊诧于她的美貌，如何倾心于她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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