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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天落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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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日,墨烟陪齐环宇到永福寺外边散步。

  据寺里老僧人说,往南谷底有桃林小溪,还有一座废弃古庙。虽说秋日没有桃花可赏,但他们还是决定走去看看,打发时间。

  “听说王爷是来祭奠生母,可有摆过法事了吗?”

  “已经去过皇陵了。”齐环宇轻描淡写道,“既然那样说,总归还是要做做样子。”

  “听起来好像……”

  “墨烟,这世间的父母也是各种各样的。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个温柔耐心、愿意照顾孩子体贴孩子的好母亲。”齐环宇笑着说,“我呀,小时候是个倒霉娃娃。亲娘不管不问,母妃不疼不爱。”

  墨烟望着齐环宇,但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墨烟其实也没那么幸运。”她想了想,低声告诉他,“墨烟的母亲在临死前,说自己很后悔把我养大,她还说,若是在我害病的时候没有给我医治就好了。”

  “什么?”齐环宇很吃惊,“这和你先前讲的那些关于你母亲的故事完全像是两个人。”

  “墨烟也不明白为什么。”其实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知道答案。

  “看来我们都是爹娘不爱的可怜人。”齐环宇叹了口气,把胳膊往墨烟肩上搭,“小时候我可羡慕哥哥了。因为他是由我的生母亲手养大的,而且是俊朗高大的五殿下。我觉得他真厉害,我想要的一切他都有。”

  “可是我觉得王爷现在比……要自由自在地多了。”

  谷底果然有一座破庙。

  屋瓦有一大半业已脱落,梁柱断了一根。

  神像在不知什么年岁便已离开,只留下几个印痕。

  屋内有人烧火歇脚的痕迹。看起来似乎人数不少。

  “从南侧走,沿谷底,路过小虹潭……”墨烟喃喃着。

  “怎么了?”

  墨烟摇摇头,眉心微皱。齐环宇又伸手捏她的脸。

  穿过古寺,几步便是河滩。溪水透亮。

  “墨烟以后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她把手指伸进河水中,宣布道。

  “真的假的?”

  “王爷肯定受不了在这种地方生活吧?但是墨烟觉得这里很好。”她由衷地感到舒适。她喜欢这片天地。清澈的水流和风,澄澈的阳光,发出窸窣声响的树林。

  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件事来:等到以后督主累了,想要离开京城,他们是否也可以找个这样的谷地隐居呢?督主会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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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环宇习惯了之前的生活,习惯于追求美酒佳肴,追逐风花雪月。

  让他住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感到犹如穿着过紧的衣服。

  自从十四年前他的皇兄登基,他摆脱了儿时的噩梦,开始可以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想吃什么东西就吃什么东西,想去御花园玩多久就可以玩多久……

  肉体的快乐和放纵是他补偿自己的唯一手段。

  而偏生就这么巧,他是一个王爷。奣朝的王爷,就是要如此。

  若说他不喜欢奢华无度的生活、不是一个耽溺享乐的人,自然是错误的。因为他已经浸淫其间,被塑造成了那样一个人。

  他在永福寺居住,白日里无所事事,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夜里又梦到五叔割开自己的喉咙,而皇兄大笑着;皇兄每用手指一个人,那个人就死了。

  皇兄指着病榻上父皇,父皇吐出一口黑血,咽了气,齐环宇在皇兄的注视下发出笑声。

  皇兄的手指挪向父皇身旁的贵妃,贵妃被人抬出去扔进了太液池。齐环宇哈哈大笑。

  接下来,皇兄指了指母亲,母亲病逝,皇兄指了指太傅,白发苍苍的太傅被大杖笞打、血肉模糊,皇兄指了指礼部尚书,礼部尚书被拖出午门……

  事情逐渐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皇兄指了指老翰林,老翰林跪在地上磕头,皇兄指了指申阁老,申阁老捶胸顿足不断哀求,皇兄指了指贵妃,大骂她妖妇惑君,皇兄指了指莫迟雨,赏给他一壶毒酒……齐环宇不停地赔笑,最后,皇兄的手指缓缓划过众人,来到他的面前。

  齐环宇泪流满面却无话可说,哀嚎着从梦中惊醒。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那种梦,他的皇兄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该把很多人的离去怪罪在皇兄头上。

  可是他真的害怕。

  他知道现在的京城,几座山岭之外的京城,那里刮着腥风血雨。

  他能置身事外,是他的福气。

  别人不能,是他们无福。

  ——他唯有如此安慰自己。

  他夜里睡不好,白天就大发脾气。白天精力憔悴,夜里却又更加睡不好。半月来连连失眠。他给皇兄写信,都是按部就班地说些滑稽话,抱怨日子苦闷、清修无聊;他给王妃捎去信笺,是尽一份关切之责;他最真诚的词句,是在写给墨烟的那些信里,写在开头和结尾,混杂在一堆轻浮的俏皮话之间,“切求来此相伴”。

  自从墨烟踏进院门之后,齐环宇便觉得整座寺院、整片山林都变得不一样了。

  早晨的诵经声不再如同嗡嗡虫鸣般打扰他本就脆弱的苦眠,永恒不改的晨钟暮鼓不再令他觉得压抑难耐。他用不着为了解闷而总去难为那些他从宫里带来的乐师,也不用故意差使陈吉欢做这做那,也不必一心琢磨着要在永福寺主持面前说些“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

  墨烟并非一个特别懂得逗趣的人,然而她就是令他不再那么无聊了。

  可惜墨烟只能在这里待短短几天。

  齐环宇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人。近来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事事不如愿。

  而且他还得克尽本分地做棋桌棋罐。

  第三日早晨,墨烟将行出发回京城。齐环宇知道若是按着她平时起早的时辰,等到他醒来时墨烟肯定已经离开了。

  墨烟也很过分。晚上她认认真真、极为耐心地念完了一整本话本,临睡前还特意又折回来向他端端正正地告别,感谢三日来的招待。倒弄得他不好意思强留。

  “说得好听,那你倒是别走呀。”齐环宇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回房间。

  “不行,真的不方便。王爷您就饶了小奴吧。”奈何齐环宇抓不住她。

  前夜已经告过别,他又心中不悦,便决定第二天早上不起来送她。

  他夜里倒真的睡得很熟,做了些并不可怖的梦。

  齐环宇梦到许多儿时的事。

  许是因为这两天时常从墨烟那儿听来各种童年趣事的缘故,也令他不时回忆往昔。

  这天早晨他睁开眼睛时,没有再觉得头晕脑胀,一个月来头一回感到自己睡足了精神。他舒展身体,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

  他发觉外面天色不亮。

  他站起身推开门,看到墨烟搬了把竹椅坐在门前廊檐下。

  少年摇晃着腿,抬头望着天。

  这会儿回过头来看向他。

  齐环宇还穿着单衣,头发垂落在肩头、臂弯,只一对明亮的眼睛看起来已经摆脱睡意。

  “王爷今日醒这么早?墨烟来伺候您梳洗吧。”

  “你怎么还没走?”

  墨烟耸耸肩。

  原来是碰巧下起了一场大雨,她决定等雨停后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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