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胭脂海棠（3）

春光冉冉，又是一年好时节。

        杨柳吐绿，在枝头绽放出一个又一个翠玉样的芽苞，鼓鼓囊囊地想要破开一个春天。雀鸟也舒展羽翼飞翔，叽喳的鸣音让天上再添一抹活力。

        一只燕子似是飞累了，停在墙头上歇歇脚，它正用喙啄着翅膀啄得起劲，忽而在旁边又冒出了个小脑袋来。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约莫有六七岁，脸是粉糯糯的一团，头上梳着丸子样的双髻，各自用淡粉色的发带绑着，看起来倒像是画上的人似的。

        她扑闪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瞅了瞅因为惊吓而跳脚的燕子，试探性地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看起来是想要去摸一摸。

        燕子展开翅膀，飞上了天空。

        小姑娘颇为遗憾地缩回了手，随即又把目光转向了墙壁的另一边。

        近处的屋檐遮挡了些许视线，她歪了歪头，于是视野向前延伸，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那里，有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正在舞剑。

        少年的肤色是极白的，白到有种病态透明的感觉，而眉眼又很是深邃，身量虽还不高，但已经初现风华。

        此时，他穿身着短打劲装，正握着一柄木剑，有板有眼地重复着同一招式。

        右手握剑，侧身，回转平刺，力达剑尖，臂与剑齐。

        每一次挥剑都像是经过了严格的计算，力道与动作甚至是角度都看不出差别，但他的手臂分明地有些微颤，就像是每挥出一剑，都要耗费掉全身的力气。

        初始时小姑娘还看得津津有味，但时间久了还是那一招式，就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她支起下巴，竟然发起了呆。

        然而少年依旧不停歇地练习着，白得异于旁人的脸上泛起潮红，额头也布满汗水，但眉目间尽是坚毅。

        挥剑，挥剑，再挥剑。

        枯燥的练习还是出了岔子，少年在一次回转时候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这声音唤醒了发呆的小姑娘，她看着墙那边站不起来的少年，顿时惊呼出声：“棠舟哥哥！”

        许棠舟半跪在地上，胸口沉闷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捂着胸口，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后，遂抬起头来，准确地转向墙头的方向，张了张口发出两个字：“胭月……”

        水胭月急得要哭，双手竟往上扒，想要翻过墙来。

        许棠舟被她动作吓了一跳，忙以剑为拐，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

        他慢慢走到了墙根处，仰头看着眼泪汪汪的水胭月，无奈道：“你又爬墙头，回头肯定要挨打了。”

        胡乱擦了擦团子样的脸上的眼泪，水胭月撅起了嘴巴，嘟嘟囔囔：“我偷偷踩着梯子来的，娘亲他们都没发现呢。”

        说着又得意起来，看着他明媚一笑，挂着泪珠的脸上起了两个小小的梨涡，俏皮又可爱。

        看着她的模样，许棠舟的沉闷一扫而光，在他还未发觉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墙上墙下，两个人俱都笑了起来。

        然而这一笑大抵是扯到了痛处，许棠舟苍白的脸上青蓝的血管又浮现，人也不住地咳嗽。

        “棠舟哥哥，你的病怎样了？”水胭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许棠舟掏出块帕子捂住了嘴巴。

        直到嗓子里的咳声渐渐消退，一张脸因为动作而泛起潮红，却还是故作轻松：“无妨，我都已经习惯了。”

        是啊，从娘胎里带的病根子，不习惯又能怎样呢？

        他的眼底埋藏着落寞，却还是举起了手中的木剑：“这点病算不得什么，我将来可是要做将军的！”

        看向木剑时，许棠舟的目光又变得坚定。

        水胭月拍着手掌，连连点头：“那我将来就做医师，跟你一起去打仗！不管你受什么伤，有什么病，我肯定都能治好！”

        许棠舟抬头看着她，很是郑重地应下：“好，我们一起！”

        于是墙头上的小姑娘笑得开怀，脸颊上生出小小梨涡。

        她眼珠滴溜溜转，像是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个纸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三颗裹着糖的山楂，晶莹的冰糖衣罩在外层，里面的山楂红艳艳的好看。

        “这是冰糖葫芦，娘亲说我要掉牙了不让吃，爹爹偷偷塞给我的”，她拿起一颗冰糖山楂晃了晃，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而后重新地叠起纸包，很是大方地放下豪言：“都给你吃！”

        那样子，像个豪掷千金的大财主。

        许棠舟接住了投过来的纸包，看着里头的红山楂目中疑惑：“冰糖葫芦是什么？”

        他捏起一颗，先是慢慢舔了舔外层的冰糖壳，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然后不再迟疑地咬下半颗来，酸酸甜甜的滋味瞬间征服了味蕾。

        真好吃啊！

        许棠舟第一次吃冰糖葫芦，便被它所折服了。

        果然，没有哪个孩子能抵抗这种可口小吃的味道。

        “你没吃过冰糖葫芦吗？”水胭月看他吃得开心，歪着头问道。

        许棠舟在囫囵吃下半颗之后，在吃剩下的半颗时就慢了许多。

        他小口小口地咬着山楂，细细品味着这个特殊的味道，抬着头对她回应：“我娘不许我出去，我也没见过街市和冰糖葫芦。”

        说到这里，许棠舟吃完了第一颗，从剩余的两颗冰糖葫芦中拿出了一颗，又把最后一颗包了起来，冲着墙头上的水胭月笑了笑：“注意接住！”

        说罢手向上一抖，纸包嗖地飞上了墙头，落在了她的眼前。

        水胭月奇怪，探头看着他：“扔回来干吗，你怎么不吃呀？”

        许棠舟举起了手中那颗，晶莹的冰糖裹着红彤彤的果子，像墙头上的少女面庞一样地美好。

        他眨了眨眼睛，俊秀的脸上很是珍视：“我想和你一起吃。”

        水胭月笑起来，小小的梨涡泛着甘甜。

        “等什么时候咱们一起出门，专门去买好多冰糖葫芦！”她也举起手中的那颗，扬了扬眉毛。

        许棠舟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把糖葫芦放进了口中。

        “哎呀！”

        水胭月叫出声。

        许棠舟抬起头，就见她皱着一张玉面团子脸，眼圈红红的，眼看着又要哭出声来。

        仔细一瞧，小姑娘手中的糖葫芦上，镶嵌着个小小白白的东西。

        而她嘴巴里细密的贝齿里，正前面露出个黑洞洞来。

        水胭月掉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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