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胭脂海棠（10）

长安日暖，又是一年春。

        热闹的街市上人头攒动，无数的店铺大门打开，迎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车马粼粼，酒旗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作为长安城内最大的药坊，回春堂里此时一如既往地喧闹。

        甫一进门，便见柜台前头一派忙碌景象，几个小伙计有的在杵药材，有的在翻找药柜，还有的查看着病人的舌苔，细细地嘱咐着什么。

        虽是繁杂，却井井有条。

        这一切都有赖于回春堂的付老医师，此时他正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揣着一盏紫砂的茶壶，施施然地看着徒弟们或抓药或看病，只在谁有失误时及时地出口指点，便获得内外里的交口称赞。

        “付老真是神医啊！”

        “只闻其声就可诊病，真不愧是御医世家！”

        ……

        各种感激的话语和崇敬的目光纷纷而来，聚焦在这位胡子花白的老医师身上，然而他始终神色肃正，并未有任何地变化。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师傅，我来啦！”清脆的喊声还带着早春的清爽，人还未到声音就先迈步进来了。

        而后，一个清丽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

        乌黑的发丝松松地分作两边，各自绾成长垂至肩膀的发结，上面用发带绑着，锦带虚虚地和发丝一同垂着，仿若流云更近飘雪。

        额前浮着些渐次的头发，顺着脸颊有序地往下，环着少女鹅蛋般的脸庞。

        一对葡萄似的乌黑眼珠灵动地闪烁着，少女微微地笑，颊上生着两个小梨涡。

        水家有女初长成，十年过去，出落得愈加亭亭。

        “丫头，今日来得倒是早”，付老见水胭月进来，堆满褶子的脸上笑容就了起来，再也没有刚才的严肃。

        他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很是熟稔地走入了柜台，接手活计抓药看病，为忙得脚不沾地的师兄们解了燃眉之急，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徒弟，看来没有收错啊。

        付老面带笑意抿了抿紫砂壶里的茶水，恍惚间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的某一日里，水侍郎府有人来回春堂，说是邀请过去。

        本以为是探病，谁知到了后却发现，原来是水家想要让独生女儿拜自己为师，学习医术。

        付老自然是吓了一跳。

        富贵人家的女孩，若是学习技艺，一般是抚琴作画，又或者刺绣针织。

        哪有谁听说过堂堂侍郎家的贵女，竟然要抛头露面学习医术呢？

        付老以为夫妻俩是在说笑，委婉地拒绝了就要离开。

        却不料那个小小的孩子却跑上来，紧紧拉住了药箱，一脸的认真和郑重。

        她咬住嘴唇，忽地双膝跪地，当当地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我想学习医术，请师傅收下我！”

        付老愣住了，看向不远处的水家夫妻。

        却不料二人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站在水胭月的身边，水侍郎很是诚恳地朝着付老拱拱手：“这是胭月自己的心愿，请付老您考虑考虑，若不嫌弃，便收下小女吧。”

        付老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这个家庭里到底发了什么，但显然是因为某件事情才会让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

        于是捻着胡子沉吟片刻，他看着目光灼灼的小女孩，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学医术？”

        水胭月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要保护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想必就是父母了吧，原来是为了家人啊……

        付老自忖看透了这个年幼的孩子，又看了看面色复杂的水侍郎夫妻，觉得这个理由倒也算是赤诚。

        于是他双手拉起了跪着的水胭月，抚须道：“我答应了，以后尽可以来回春堂。”

        小小的少女绽开笑容，很是用力地连连点头。

        于是长安城里出现了一则新闻。

        水侍郎家的女儿竟然要去市井里学医术，整天地往那等平民堆里跑，浑然没点贵女的样子。

        无数达官显贵把这当做了一个笑话儿，明里暗里地对着年幼的少女指指点点。

        但水胭月对待学医的事情却很是坚决，她每日里风雨无阻地去，全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看法。即便是遇到些嘲讽的人，也只是状若未见地坦然穿行过去。

        在她的心里，始终记着和许棠舟的约定。

        为了棠舟哥哥，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呢？

        于是就在这一天天里，付老发觉自己这个心血来潮收下的小徒弟很有天赋，水胭月逐渐习得了深厚的医术。

        且技艺娴熟。

        幸亏当时应下了啊。

        付老感慨不已。

        水胭月站在柜台后头，轻车熟路地为病人把脉抓药。

        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一抹阳光照亮了整个药坊。

        当午间到来的时候，回春堂里的人流也少了许多。

        水胭月舒展腰背，捶打着有点泛酸的胳膊，她清点好了手底下的药材后，向着师兄弟和老师挥手告别。

        今日里来了一上午，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少女脚步轻盈，如往常一般地穿过街市，瞥见路口正有小贩扛着一杆草棍叫卖，上面插满了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外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太阳下闪着亮泽的光芒。

        于是心念一动，她买下了一串，拿在手中欢喜地看着，又凑到唇边细细地咬下一口。

        小虎牙上的尖端先是咬开了带着些硬度的糖衣外壳，然后一切就顺畅了起来，毫不费力地破入山楂肉里，酸酸甜甜的味道混在一起，于口腔里旋转。

        真好吃啊！

        少女满足地喟叹，大口地咬下一整颗来，细细地眯缝起了眼睛，像只可爱的小狐狸。

        与此同时，一股烟尘伴着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

        随即街市上的人流似乎一下子多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热闹起来，有激动的声音不断地传了过来：

        “哇哇，是那位吗？是他回来了吗？”

        “对啊，对啊！就是他，貌比潘安、将才无双的玉面将军！”

        “听说回来就要承袭爵位了呢，真是少年英才！”

        “不止不止！玉面将军在塞北又立下了军功，少不得还要再有赏赐呢！”

        “快快快，快去前边看看，咱们赶紧过去！”

        几个少女激烈地讨论着，面色通红地往前奔去，全然是一副即将见到偶像的模样。

        而大街上，跟她们一样的人比比皆是。

        玉面……将军？

        他今日要回来了？

        水胭月忘记了咬口中的山楂，直接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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