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胭脂海棠（15）

打开纸包，里头静静地包着三颗冰糖葫芦。

        晶莹的糖衣罩成透亮的外壳，红艳艳的山楂被裹在里层，红艳艳的好看。

        许棠舟冷肃的目光融化，在无人能看到的角度如春风一样，变得柔软。

        少年人虽只留给树上的少女一个背影，但他满身的寒气却和缭绕的云雾一般，渐渐地化作水汽升腾。

        那个熟悉的许棠舟，似是回来了。

        他细细地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拿起一颗投入口中，冰糖的外壳被咬开，绵绵的果肉又接着混入，酸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上。

        仿佛一个春天都被拥入怀里。

        于是嘴角含起一抹微茫的笑意，不停歇地把剩下的都吃完。

        上弦月弯弯如少女的眉眼，清澈的月光虽不耀眼，却又安稳缠绵。

        水胭月遥遥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颗一颗地吃下冰糖葫芦，原本的迷惘一扫而空，心里眼里只余下跳跃的欢喜。

        她终于确定，那个舞剑的少年，原来从未改变。

        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共患难可以信赖的棠舟哥哥。

        少女脸颊上泛起小梨涡，她眨了眨葡萄似的大眼睛，向他喊道：“那枝海棠送你了，可别再从衣袖里露出来了，记得收好哦！”

        如同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许棠舟咀嚼的动作一顿，似是有些意外。

        怪不得她知道了白日里园子中，是自己在暗中帮忙，原来是那枝海棠暴露了啊。

        水胭月见他动作僵硬，笑声就起了来，像是挂在胭脂色海棠枝头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与夜风同拂。

        乱了一地的花瓣，也乱了墙那边的少年。

        她向着他挥挥手，即便那边的人影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少女满足地顺着梯子下去了，只是树影婆娑，依旧摇曳。

        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后，许棠舟咽下了最后一口的糖葫芦，嘴角有酸甜的弧度扬起。

        着实让前来汇报的女护卫沙罗吓了一跳。

        她跟随着这位少年将军征战多年，见过他冷静地排兵布阵，见过他狠辣地斩杀敌卒，见过他刚硬地发布号令。

        却从未见过，他的神情如此柔和。

        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沙罗看着那棵花枝影乱的海棠树，若有所思。

        但还不待她把所有理清，许棠舟已然恢复了原本模样，肃声道：“今日有何发现？”

        沙罗赶紧地向前，躬身拱手：“自您回来后，有人在附近逡巡，向周遭邻人套话，询问的是您和水姑娘的事情。”

        许棠舟眸中一沉：“那人是何来头？”

        “我等跟踪而去，发现其进了宫内。”

        沙罗面色严肃，她也知晓将军这次回长安本就暗流涌动，毕竟短短时日就已经发现了至少三拨行迹可疑的人，这次更是涉及宫廷。

        形势不妙。

        斟酌了片刻，许棠舟目色发冷，向沙罗沉声：“继续查勘，另外安排人，暗中保护水胭月。”

        他转过身看着向墙那边，胭脂海棠透出一股清芬，花枝满树静默地开着，煞是好看。

        顿了顿，许棠舟眯缝起眼睛，更改了命令：“不用另外安排了，你亲自保护她，不得有误！”

        “是！”

        沙罗即刻应下。

        她没有马上退下，左右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将军，老夫人曾交代让您不能每夜连续练剑，不然身体顽疾恐会有影响……”

        说虽说是为了自己主子着想，但毕竟还是算逆了他的意，沙罗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更何况，她心底里多少有了些猜测。

        将军每夜此时都会舞剑，恐怕和那位自己要保护的水姑娘有关。

        他明明对那位十分在意，但又刻意地保持着冷淡的态度和距离，大约是有所顾忌。只能借着夜色的掩护，与墙那边树上的少女默契地分立两端，遥遥凝望彼此。

        还真是一对奇怪的苦命鸳鸯啊……

        沙罗暗自揣测着，感叹不已。

        然而她面前的许棠舟只“唔”了一声，对于所说的老夫人的叮嘱没有表态。

        待沙罗退下，他依然站立在原地，思索着各种线头样的信息，试图把它们联结成一条明朗的线。

        月色入户，树影斑驳。

        有风来，花香袭人。

        海棠独特的香味被夜风流转着吹向面颊，许棠舟蹙起的眉头被抚平，沉沉如夜色的瞳孔变得清明。

        就算世间尔虞我诈千般，但还有一人，始终待我以真以情。

        躁动的心变得平静。

        于是手顺着衣袖入怀，从其间拈出一枝海棠来。

        花瓣层叠地开，如少女旋开的裙裾，而颜色深深浅浅，像极了指尖挑起的一抹胭脂，晕开的红被涂上唇角额间。

        灼灼地绽放，一如她眉眼。

        “这次，我会收好的……”

        少年喃喃低语，轻轻地贴着花枝，满目安然。

        自从那夜送出了糖葫芦后，水胭月和许棠舟之间像是打破了一层模糊的障壁。

        虽还是没有什么接近说话的时机，但每当月影星明，海棠树上总会适时地出现一个少女。

        而墙的那边，也总会有一个舞剑的少年。

        微风吹动花枝摇，一切都恰到好处。

        无需言语。

        于是连带着水胭月的精神都好了起来，白日里更加抖擞地去往医馆去，对于病患更加地热情细致。

        毕竟棠舟哥哥已经成了名震天下的将军，自己也得在医术上再上一层楼啊！

        她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呢。

        就连师傅付老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小徒弟有了些变化。

        但这种变化是好的，积极的，他乐得如此，就连满意点头的次数都愈加多了起来。

        日子如常地过，但又分明地有了变化。

        水胭月在医馆停留的时间更长了。

        之前她只是半天时间在这里学习，现而今基本上一个白昼都泡在医馆，不过因为之前赏花会救了李小姐，那些贵人们倒没有再说什么闲话了。

        感觉到轻松地氛围里，水胭月的干劲更足。

        于是又一日，暮色四合。

        天边的晚霞从彤红变作暖淡，橘色的光拢作一团，即将跳跃入地平线。远处的山与树都影出扁平的青灰轮廓，模糊着宣告夜即将到来。

        告别了师傅和师兄们，水胭月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轮淡色的月亮挂了上来，而后几点小星也出现了，与它遥相辉映。

        街边的小店陆续地收下了招牌，门檐下悬着灯笼，把黯淡的小路照得明亮而清晰。

        水胭月如常地走着，就在即将拐入一条小巷时，忽觉有风从背后来。

        墙上暗影闪过。

        一只手从脖颈后穿来，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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