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胭脂海棠(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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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棠舟此话一出,全场霎时寂然无声。
玉章公主双目圆睁,血气上涌到脸上头上,原本玉白的脸变作了猪肝色,整个人都在颤抖。
高明绥的笑终于停住了,一脸的讶异似是颇为意外,久久凝视着许棠舟,好像想从他的身上看出些别的端倪来。
而大臣们颇感尴尬,不少假装咳嗽或者未觉,视线都撇开了,悄悄地移向别处。
正站在对面的皇帝也是没有想到,目光一紧,带上了寒意。
然而自己先前的话已经说出,那就是金口玉言,断然是改不得的。
事情倒是难办了。
许棠舟面上平静地站在原地,心脏处却又开始了阵阵抽痛。
他咬牙坚持着,不改辞色。
此时的侯府内是一派诡异的气氛。
但隔了一墙的水府,水胭月倏地从臂膀中抬起头,泛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巨大的惊喜铺天盖地而来,耳边嗡嗡地回响着轰鸣,字字句句都在重复着许棠舟的那句话:“臣许棠舟,意欲求娶水侍郎千金,水胭月!”
他,他在圣上面前,说要娶我?
空洞的心又恢复了跳动,咚咚咚咚咚地擂鼓一般作响。
水胭月眉眼弯起,眼睛里闪闪发光。
但随即这份喜悦又被担忧取代。
陛下会应允么?
太子会生气么?
如此与上意违背,他……他会不会受惩罚?
少女心事缭乱,踉跄着站起身来,贴近了那面斑驳的墙,侧耳倾听。
侯府之中。
玉章公主的脸燥热得要烧烂掉,只觉周遭全都是来自旁人的讥讽与嘲笑,赤红着眼不住地喘息。
而头脑里被塞满了滔天恨意,像是一把剜肉的刀子,把所有的清醒搅碎,只余下一个疯狂攀爬的念头: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你不能娶水胭月!”
玉章公主状若疯癫地大吼,仪态毫无地指着许棠舟:“她是高明绥的侧妃,你不能娶她!”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寒意森森的目光转了过来。
皇帝只冷冷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尽是冷漠,平日里的宠溺一丝也无。
属于上位者的威势荡开,玉章公主一下子从混乱中清醒了过来。
糟了!
她不仅丑态百出,还当众喊了高明绥的名字!
暗地里再怎么斗来斗去,明面上高明绥可还是东宫太子,是容不得亵渎的。
玉章公主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立刻跪倒在地,低垂下头颅声音发颤:“玉章无礼失仪,请……请父皇责罚……”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任由玉章跪着,目光扫过许棠舟,继而皱眉看向了高明绥:“太子,可有此事?”
若是真的,那么就算是许棠舟再怎么请求,水胭月也不可能嫁给他。
毕竟,太子代表的是皇家,怎么可能被一个臣子抢人?
集中精力听他们说话的水胭月也是面色发白,这个问题要怎么说怎么解决?
然而站在太子旁边的许棠舟却是面色淡然,仿佛胸有成竹。
高明绥则是一身的轻松写意,他摇了摇头,温声道:“选妃之事全是母后在操办,她这些时日忧思劳虑致使神思微恙,御医治了也不见好,儿臣颇为心急担忧。
听闻水侍郎家的千金自幼学医,医术也很高明,所以便念叨了几次,想要请了来给看看。
至于玉章所说,想必是不知从谁听来的无凭无据的消息,跟选妃的事情弄错了。
父皇万勿责怪于她。”
说着疏朗地一拜,情真意切,风姿卓越。
这下倒是显得玉章公主度量小又搬弄是非,口口声声地求情,把她的错处给坐实了。
玉章公主跪在地上,低垂着的脸上双目恨恨,咬牙切齿。
呸!假仁假义!
不过不管玉章心里怎么腹诽,高明绥这一番话下来,倒是让本来严肃的气氛活络了不少。
皇帝的脸色也稍微好了些。
既然水胭月不是太子妃,那么之前许棠舟的请求也就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虽然这与当初设想的不一样,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应下了。
略略思索一番,皇帝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许棠舟:“既是如此,那朕便做了主。
许棠舟,你与水胭月可于近日成婚,之后就返回塞北准备迎战突厥之事。”
许棠舟面上坚毅,声音铿锵:“臣领命!”
皇帝这才满意了些,他瞥了玉章一眼,冷哼一声:“还不起来?”
然后转过身去,就要摆驾回宫。
玉章公主慢腾腾地站了起来,面如死灰。
她抬起头恨恨地盯着许棠舟跟高明绥,一口银牙死死地咬住唇,几乎要滴出血来。
就连离开的脚步都透着恨意。
高明绥则是笑呵呵的,凑到许棠舟身侧,上上下下地看着他一张玉刻般的脸,眼神里含着意味不明的深意。
许棠舟也坦然地望向他,拱拱手:“多谢太子成全。”
“你可是欠我个人情”,高明绥饶有兴趣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从自己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你与水小姐大婚将至,本宫便赠上一份薄礼。”
许棠舟接过那块玉佩,他心里清楚,这份礼可着实不算小。
自己手中的这块玉,跟太子府当初送到水家的那块定情信物,本来就是一对。
所以,太子这算是把自己的侧妃送出来了。
一份大礼,一个大人情。
“久闻殿下书法颇为精妙,棠舟倒是偶然得两了张,珍藏不轻易示人”,许棠舟眼神犀利,声音低沉:“就是不知吏部张大人,兵部王大人,陈大人还有刑部赵大人几位,是否有殿下的亲笔书法可赏?”
他看着高明绥,目光灼灼。
却不料高明绥神色依旧,不紧不慢:“本宫府内仆役倒还算懂事,所以流至外界的手书必然是没有的。
至于棠舟你手中两张,可是本宫得意之作,须得好好地藏着才好。”
他拍了拍许棠舟的肩,凑近了:“说起来,本宫听闻许府的仆从身手不错。好像有个护卫,叫沙罗的,轻功跟暗器可都很拿手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她总是喜欢趴在房顶看来看去,这个习惯,不好,不好。”
边说边摇着头,背着手就走了。
徒留许棠舟站在原地,心中惊骇。
果然,果然!
那个给自己投送信件的幕后人,就是太子!
原本他并不能肯定,只是有些猜测。
那两封信件的宣纸都是绝好的贡品,能得之使用的人本就稀少,再加上写字的墨也是极品贡砚来的,除了皇亲国戚跟一些得了御赐的大臣,旁人断然是用不了的。
其后因为水胭月的事情,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关注高明绥,就让沙罗去查探一番,谁知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太子府内经常会有乔装打扮的人出来,去联络一些大臣,不知在做什么。
所以许棠舟就对高明绥起了疑心,更多地派人观察。
而直到今日他才真正地确定了,那个投信的主使人就是太子。
首先是早先朝堂上,自己分析与突厥必战之后,那些支持自己请战的大臣,都是太子府暗地里联络的人。
其次,在皇帝步步紧逼想要自己娶玉章公主时,是高明绥巧妙地化解了危难,还争取来了一个摆脱困局的机会。
而最后就是刚才的试探,自己几乎是在明示了,手中有两封神秘人的信件。
高明绥也没有回避,暗暗承认了是他所为。
只是,这位殿下也早就知晓了一切,包括沙罗的探查。
本想以此为把柄威胁一番,却不料被反制住了。
这位太子殿下,绝非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温软的绵羊模样。
他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那么,他这样“好意”地成全自己,所谓何事呢?
许棠舟眉头皱起。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至少胭月的危机是解除了。
只是……
他的眼前浮现水胭月的面庞,柔和地笑着,梨涡浅浅。
自己要娶了月儿吗?
一个女子,如何能娶另一个女子呢?
许棠舟怔愣在原地,目光深深浅浅,不知放往何地。
他展开十指,每个指腹下都是粗糙的剑茧,而每块茧子上,都留存着看不见的人血。
母亲沧桑的眼睛像是从塞北投望而来,那些被默念了无数次的话语,又重复在耳际:“棠舟,你记着,你父是被人害死的!要查清楚仇人是谁,要报仇!”
“报仇,报仇!”许棠舟呼吸急促,眼睛浮上一抹血色。
他痛苦地捂住了头。
风徐徐而来,从墙那边带着一瓣海棠,拂过苍白的脸颊,又从脖颈前穿过。
下颌处,那夜被她亲吻过的地方,像是有蝴蝶飞过。
轻轻的,温柔的。
许棠舟气息渐渐地平稳,心中复有一点清明。
他摩挲着下颌,指尖像是还有她的温度。
我……爱她吗?
我……可以爱她吗?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把水胭月看做青梅竹马的挚友,看做幼时救了一命的恩人,所以自觉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意见到她伤心难过,不愿意见到她因为要嫁给太子而自我放逐。
所以他想尽办法,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想要把她从泥淖中拉出,摆脱她不愿意走的路。
可是,可是。
直到那一个亲吻,许棠舟才意识到——
不对,一切都不对。
她不只是挚友。
也不只是恩人。
因为在那一夜,在那一刻的靠近,在那一点而过的亲吻里,自己的心跳变得激烈而唐突。
它在悸动。
那种陌生而又缱绻的柔软,让人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微笑。
然而。
她又不知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不知道她所爱恋的许棠舟,其实是一个女人。
当她知晓所有真相,是否还能如旧地坚持?
是否还能愿意,接纳一个这样的我?
是否……还有那份悸动的爱意?
怎么办?
该怎么办?
许棠舟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他走了一步险棋,但前途渺渺,还不知是好是坏。
尤其是一颗跳动心,被复仇的执念和辨别不清的爱意拉扯,左右都是为难。
一个女子爱上另一个女子,究竟是幸运,还是灾难?
树影摇曳,花飞如雨。
水胭月靠坐在墙边,任由海棠落了一身,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她望着一树繁花,嘴角翘起。
墙上青苔蔓延,分了两端。
而墙内墙外,许棠舟与水胭月各有所思,一个迷茫,一个欢欣。
但无论如何,这桩婚事已经定下。
就在暗流涌动中,婚期逐渐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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