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0-文件袋

深夜寂静，大厦里仍亮着灯。

        因为久坐和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周慕寒尽管疲态，双手仍不停敲击着键盘，声音间歇打破着夜的宁静。楚慕集团发展迅猛，几年的财富积累不容小觑。写字楼外灯红酒绿，不远处的酒吧里，玩乐和放松的都市人玩的正嗨。

        和这里极不和谐。

        李谦和朋友耳语了几句，便撤到大街上。他拿出手机一通又一通拨着电话，直到拦了辆出租，电话仍未被接通。

        一上车他就说：“楚慕集团。”

        司机把着方向盘，熟络地载到目的地。

        李谦上楼一看到周慕寒，推门第一句就是：“你果然在这里。”

        周慕寒没搭理，不停敲击的键盘声像是讽刺刚从酒吧出来的搭档。

        “你小子要不要这么拼？公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我们是当摆设吗？有事你说啊，你这样拼命，我们玩的很有愧疚感。”

        周慕寒随意搭理了一句：“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的手还是未离开键盘，眼睛也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你不在这里能在哪里？照平时如果睡了，你手机关了的。”

        周慕寒淡淡：“那你错了，我现在不关手机了。”

        李谦不信，“不可能吧？我前段时间打，你都关机的。”

        周慕寒仍淡淡：“我最近不关机了。”

        “为什么？”

        “因为不想关了啊。”

        “切，谁信，等电话还是怎么？”

        周慕寒也不遮掩，“她万一有事找我，我关机不好，而且开机睡觉也不错。”

        李谦无语极了，受不住的吐槽，“果然恋爱了不一样，”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最近也没特别要忙的事啊，你这是新接了项目，还没来得及和我们说吗？”

        周慕寒停下敲击，看李谦一眼，“我啊，把后面的工作提前做好，明天开会，方便你们过年加班。”

        李谦不信地看着他，“你意思我们过年加班，你去快活不成？”

        周慕寒冷冷一句：“要不然呢？我大半夜在这干活，你却快活。”

        李谦说不清楚了，“我也没快活，这不想着你嘛，酒也没喝了。”

        周慕寒不管，“那你意思你不乐意？”

        李谦举双手投降，“不，我非常乐意，真的很乐意，你放心，到时候你就好好过年，留下我们在这里加班加点，这总可以吧？”

        周慕寒笑笑，“你可以回去睡了，这里没你什么事。”

        李谦不太信，“真的确定不需要我？”他见周慕寒一幅再问给你安排工作的表情，忙说：“行行行，那我先走了周总，你也快点工作结束，好好安排好工作，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怎么处置我们就怎么处置我们，到时候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我先撤了。”

        他说完倒也真的不客气，一溜烟逃离办公室。

        周慕寒笑着继续工作，老同学被他拿捏得死死的。现在手头一堆工作，若不提前安排好，过年怕是有些曲折。敲击键盘的手指变得更快、更有力量，思路也变得清晰，脸上的疲态似乎都减少了许多，他一边敲击，一边看文件，一边校对着数据。

        没多久，门再一次响起。

        李谦放下咖啡默默退出，“真的别忙太久了，后头很多工作我们可以顶上的。”他知道周慕寒不忙完不会停歇，前期工作他没法执行，只能送上一杯来自兄弟的关怀，离开了办公室。

        凌晨二点三十分，周慕寒揉一揉眉头，瘫坐在座椅上，他两只手交握撑在桌上，将下巴抵在上面。

        这是他的惯有动作。

        和刚才完全不同，动作慢下来，也未急着离开。他将额头抵在两只手上，紧闭双眼，双唇也紧闭，看不出表情，只是疲惫。

        久久的，吐出一口气，长长的一口，他将双手放下，抽开左侧的抽屉。

        抽屉里躺着的文件袋，泛着微黄和陈旧，袋口有些残破，上面的线掉过，后来又被主人小心地沾回去。看得出用的频率很高，拿出的次数也很多，袋口除了残破还很皱，文字倒清晰，赫然写着“个人档案”四个大字。大字下面几排小字，因为褶皱过，字迹有些歪歪扭扭，看不太清。

        周慕寒盯着它，久久的。

        双手沉重地拿起文件袋。

        他将它翻个面，又将缠绕的线慢慢解开，再慢慢抽出纸张，上面赫然出现小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儿笑得好看、自在，无拘无束，脸上满是天真无忧、满是对未来的向望、满是对生活的热爱追求。

        再看一眼名字：

        陈楚言，6岁，家庭住址：陆市张家镇双陈村101号。

        兴趣爱好看书，长大的理想画家，最爱的人爸爸妈妈，愿望去游乐园。

        他再往下翻一张，资料上写着：

        陈楚言，年龄8岁。

        兴趣爱好看书，长大的理想作家，最崇拜的人妈妈，愿望会做饭。

        再往下看：

        陈楚言，年龄15岁。

        兴趣爱好看书，长大的理想医生，最感恩的人刘婶，愿望治病救人。

        再往下：

        陈楚言，年龄18岁。

        兴趣爱好看书，长大的理想打工人，最讨厌的人酒驾者，愿望变有钱。

        直到最后：

        陈楚言，年龄20岁。

        兴趣爱好看书，长大的理想自由人，最在乎的人自己，愿望健康平安。

        他的心纠在一起。

        愿望在一点点改变，上天在一点点将她的天真磨平。他的女孩，从何时起没了灿烂的笑容，只剩下愁云布满头顶。再一次翻看，明媚如花的笑脸，再一次看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直到看到愁郁的脸。

        为何命运无情残酷，要将她的天真烂漫带走；为何阴云密布压下，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他重重地往桌上锤了一拳。

        像是和老天爷生气，又像懊恼自己的无能。

        这么多年，他太希望长大强大，太希望他的女孩和从前一样冲他喊：“大哥哥，我家村口有一棵大树，很好找的，明天你来找我”，可是这么多年，他没法找，怎么找？拿什么找？在自己不够强大时去找？

        但其实，他是找过的。

        那年，他去找过她。

        去到过她说的村口。

        【村口有一棵大树，很大很大，他两根手臂抱不过来。

        他穿湖蓝色汗衫，脸洗得干干净净，脚上一双好看的运动鞋。他想像她会用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惊讶他的到来，会不会还说大哥哥你饿不饿？会不会还给好看的画，会不会递过来好吃的糖果。

        然后告诉他“这样以后就不会难过了。”

        他紧张地走过村口，溪水潺潺，道路两旁的房子高低有别，并不十分美观。往里走，有人准备出去，有人啃着西瓜，有人训诫着孩子“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下地干活”这样的话，他匆匆跑过。

        沿路的风景一一略过。

        只记得都是房子，道路还算宽阔。他跑了一段路，想起在村口不远处，许是走错道了，折返，哪户会是她家呢？他挨家挨户不愿落下地瞅着，可是这么找实在太慢，再次回到村口责骂孩子的那户，只有那户在。

        “叔叔。”有些害怕。

        “什么事？”

        “请问，陈楚言家怎么走？”他在门外问得十分小心。

        “陈楚言？你是说跑了老公那户？”

        “嗯。”他弱弱看一眼被训斥的小孩。

        “她去镇上了。”

        男人从屋里走出来，转头瞪了小孩一眼，孩子低着头不敢说话，因为刚被训完，呼吸还有些不匀。

        “去镇上？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不屑的将身体靠在门边，“很快的，她妈妈三天两头上医院，每个月都要折腾上一两回。”

        “很快是多快？”他追问。

        男人有些想笑。这叫什么问题？看他着急，倒也答得干脆，“一般两三个小时吧，毕竟这里过去镇上有点路的，再说挂个盐水也要时间。”

        “哦。”他像是没听到满意的答案，有些失望。

        “你要不要喝点水？”男人看他冒汗，脸上没了刚才的怒意，说话也带了几分柔和。

        他摇摇头，“我不渴，那你能告诉我，她家怎么走吗？”

        这户人家怎么还有人打探？不是没亲戚往来？男人用手指指上面，“呐，那上面，上面也有一棵树，很好找的，几间房挨在一起，黑瓦裸砖的那户。”

        他看一眼四周，其他房子都是红瓦粉墙，说了声“谢谢”往上面跑去。不消片刻，真看见大树，比村口那棵枝干小了些，再看一眼屋顶，清一色的红瓦里，那一方土黑显得特别。他朝前走去，均是上坡，又往前走了走，看到石板凳。

        知道了她送饭时为何脸红又喘，那么大段的路，那么着急地跑过来，那么热的天，只为了送吃的。

        他的心突地跳了好几下。

        他不敢走远，怕她看不见，于是折回门口等着。去镇上总要些时间的，会不会路上耽搁了，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想再等下去，可终是错过。】

        周慕寒从右侧抽屉拿出画本，一页页翻看着。画册里的小人或笑着、跑着、躲着猫猫，画册里有阳光，有绿叶，有大房子，有一家人。

        简单的画本，稚嫩的画工。

        稚嫩到和她小时候的理想完全不匹配，稚嫩到，她也终没实现。可一张张画里是最真实纯朴的人生写照，画里记录着她每一次的开心，每一次的幸福瞬间，而他，在它的陪伴下渐渐开朗。

        周慕寒将画摊于桌面没有合上。

        他看着上面的小人，手拉着手，二大一小，小人旁边几棵大树，大树上几只小鸟飞过，树下很多小花小草，后面有一间大房子，大房子里大大的窗户，窗户上面长长的烟囱，烟囱冒着炊烟，炊烟上空朵朵白云，白云上面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很大很圆，三张笑脸很灿烂。

        他看得有些入迷。

        又从刚才的抽屉拿出一个木质盒子，看着实属普通，一只手捧起，然后慢慢地开启，里面的东西陈旧复古，甚至称之为土，陈旧的包装、样式、口味和久远的日期都昭示那是过期物品。

        包装纸的颜色早已黯淡褪色，很小只的它，随着岁月变迁早已变形，但他看着仍是可爱暖心。这么多年，他一直带着，无论走到哪个城市，都带着走到哪里，他一直谨记她说的：“大哥哥，吃颗糖就甜了呢。”

        可他，不舍得吃。

        每每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都会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告诉自己要坚持，他记得她说的“笑一笑生活就不那么苦了。”

        果然，笑一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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