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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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
柏暮远隔着一面长约各一仗的草原骏马屏风,神色颇为不安跪坐在地,面前的茶盏热了又凉,凉了又煮,来来回回几番。
柏暮远机械地不停重复着这些煮茶动作,时不时抬头盯着对面的屏风发呆,好似正在等着甚么人。
一炷香的功夫,对面的人终于缓缓而至。
这便是孟夏夫妻二人为这十几年未曾见过面的昔日未婚夫妻安排的见面。
看着隔着屏风恍若一道铁墙一般横固在二者之间,遥想当初,二人月下相偎,如今却是咫尺天涯。尤其对面那在阳光下单薄的影子,屏风对面佝偻的身躯,哪里还有昔日的模样。
梁归雪眼中顿时泪光点点。
“表哥……”一见面,梁归雪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归雪,一别十五年,不曾想,此生还有我们再见之时。”柏暮远红着双眼,颤着声开口道。
“表哥……这些年……苦了你了……”
一阵嘤嘤哭泣。
柏暮远却是朗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生该顶天立地,如何能道一声苦,若说是苦,也是表妹苦了。”
随即苦笑道:“我一个铁血男儿,竟是靠着表妹引开贼子才活了下来。”
梁归雪却是轻笑:“若非如此,你我今生如何还有再见之时。归雪不悔……好在表哥如今也安然无恙,归雪十分高兴……高兴得很。”
柏暮远忍着酸涩道:“表妹……如今过得可好,昨日任凭我多问,周兄都不肯再多说一句,今日见着……还是想问问,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那梁归雪神色凄然,心里更是庆幸,二人之间架着屏风,若非如此,哪里能逃得过表哥的火眼金睛,随即咬着牙,颤着声道:“算不得好,却也算不得坏。当初一个人流落到了江南破庙外,不小心叫一小商户所救,后来为了隐姓埋名便嫁给了他,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只前些日子他病去,后来打听到表哥或是在这幽州,便想着来寻寻。爹娘保佑,竟是当真叫我寻到了表哥……表哥不会怪我,忘了旧日承诺吧……”说完便忍不住泪意,赶忙掏出帕子擦拭,又趁机喝了口茶水掩盖。
对面那人听完之后却是笑道:“怎会怪表妹,我所求也不过是表妹安好,如今听得表妹亲口所言,我再是高兴不过。”
说是高兴,那眼泪也是簌簌落下,柏暮远生怕叫梁归雪难受,连忙道:“表妹既已成婚,如今有几个孩儿了,可曾带在身边,若是……若是……能叫我见见……那便再好不过……”
即便不是自己和表妹的孩子,他也想想见见……若是能再与表妹相像就更好了。好像如此,他便可以假装那是他和表妹的孩子一般……
梁归雪哪里敢应承,别说没有孩子,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再说,若不是同表哥的孩子,有与没有也并无多大区别。
“膝下一个男孩儿,小名萱儿,如今且在老家,并不在此地。”
柏暮远听到这个名字却是愣了许久,直道:“好好好……萱儿……”
好了半晌,终是道:“表妹莫担忧,阿玉,我早已安排好了路,现下我虽是也不知他在哪,只想来阿光应是将他照顾得很好,你也知晓,阿光他一向是个细心的。”
听得此言,梁归雪那颗有些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在了实处,哽咽道:“那便好那便好,表哥和阿弟都活着,如此……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了。”
……
……
守在厢房里的孟夏本是不愿偷听,然靠得这般近,加上自己功力大增,实在没法子听不见。
此时看着趴在床上痛哭的梁归雪,更是心下怜惜,当着旧情人的面,硬逼着自己说出自己已成婚生子的消息,这就已是非常人所能。更为想不到的是,这二人更是口风甚严,二人口口声声只有表哥表妹,句句不离小情小爱,竟是无一人在他们面前提起,还有一个被藏在口中连提都不敢提的孩子。
更是可怜这对昔日情人,二人之间便是情深似海,一个胆怯不敢说,另一个怯懦不敢提,只怕多说一字,便是将对方伤的体无完肤。她可是亲眼所见,那柏暮远叫人搀扶出来时,可是好几回跌倒在地。
哭完的梁归雪终于擦干了眼泪,终于定了定神道:“夫人和周大人大恩,璎若无以为报,此等大恩,璎若只有来生来报了。”
孟夏在现代看的电视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般说完这话的剧情,怕是接下来就要同敌人鱼死网破了。尤其是这种在青楼混迹十几年,心性极其坚韧的女子,如今夙愿已了,怕是再没有甚么能困得住她了。
孟夏赶忙道:“梁小姐这话是何意,若当真是想报恩,今生就能报,我这人可不信甚么来生来世的话。”
梁归雪却是坦然看着对面的孟夏,道:“我知晓夫人是好人,也未曾想过我璎若前十几年的厄运,临到头还叫能我改了运道,璎若已是十分满足。夫人待我如明月,我更是不能辜负夫人。”
又道:“夫人或是不知,那天仙阁本就是那张大人的爪牙,在此暗地经营,且这两日我亦是听说了平滩之事,我虽困在后宅多事不知,有一事我却是知晓的,那平滩十之有五六却是在各府官员手中。如今平滩一事,周大人怕是已在无形中得罪了许多人,他们只怕找不到周大人的错处。我本就是昔日逃犯,若是叫那张大人发现,以此陷害夫人和周大人,我有何面目再见二位。如今,我只有走得越远,夫人等人才能化险为夷。”
闻得此言,孟夏更是对梁归雪高看一眼,不愧是能以己身引开敌人的果断女子,有勇有谋不提,更是光明磊落,虽是个弱女子,却叫人倍生好感。
若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古代人倒也罢了,然此时的自己身怀异功,对方更是不惜牺牲自己为自己考虑,自己更是不能将人放走。何况,这梁姑娘一家子那可都是流过血的忠臣之后,她岂能就这般将人放走,眼睁睁看着这般心灵剔透的女子,任其烟消云散。
“若是我这没有法子倒还罢了,偏偏我有法子能护住小姐,再说,我说欣赏佩服小姐绝非奉承之词,乃是发自肺腑之言。”
话完,直接拔下梁归雪头上的发簪,轻轻往窗纱那么轻轻一飞,只听得轰得一声。
看得梁归雪目瞪口呆,少许,便听见外面的丫鬟急急道:“这是怎么了,这树怎么突然就倒了?哎呀……”
梁归雪一听,慌忙跑至窗口查看,只见那一颗一人合抱的枣树就这么神不住鬼不觉地倒在了地上。
“夫人……夫人……你……你这是……”
“梁小姐不必惊疑,咱们北地女子会功夫的并不稀奇,当然知道此事的也并无几人。最重要的是,我不过使了一成功力罢了,想来护住梁小姐不在话下。梁小姐不若仔细考虑下,我也是真心实意需要小姐帮忙,之前也同小姐说过我们的冰城之事……”
县衙。
周随安看着同梁归雪见过面后便一直发着呆的柏暮远,实在是有些担心。
周随安道:“暮远兄?要不咱们喝几杯,喝完一醉解千愁。”实在是她不会安慰人,也只能让对方大醉一场解解愁了。
柏暮远好似终于醒过神一般,接过周随安手中的酒盏,一饮而下,眼泪终是模糊道:“周兄……你可知表妹的孩儿叫何名?萱儿,萱儿……这是我们年少玩笑时给我们的孩儿取的名字。萱,忘忧草,只愿我的孩儿一生一世,无病无忧,无病无忧……表妹她还记得,还将我们孩儿的名字给了她的孩儿……原来表妹一直不曾忘过我……”
看着对面的柏暮远一杯接着一杯,一口一口地“表妹不曾忘情……”,叫周随安一个外人看得更是眼光泛泪,只恨老天竟是这般残酷,如此苛待二人。
便是重逢,也要这般折磨二人,他也实在不明白,二人为何不能直接说开,若是如此,二人终成眷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夜里。
“夫人……你实在是没瞧见暮远兄那副癫狂的模样,竟是为了一个名字就高兴成这般模样。”周随安叹道:“偏偏这孩子还是个……实在不是这二人是如何想的,我只恨不能立马将二人绑在一起,将他们其中的误会说开才好。”
孟夏却是听得清楚,其中怕是还牵扯到了另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孩子,这话她是不打算告诉身旁的夫君,毕竟这是旁人的秘密,不该她来说。
“或是还有些咱们不清楚的事儿,咱们并非置身其中,说这些话自是轻而易举。你且想想,梁小姐一个大小姐,流落进青楼,还受了非人的苦楚,这叫她如何开口,若是叫这柏暮远知晓了,你能保证他不会去找那张大人拼命?若是拼命,牵扯到了二人的身世又该如何?”
“哎……你说的有理,可我实在见不得暮远兄如此,夫人未曾见过暮远兄年少时那等子的少年英气,十五岁的秋闱解元,这世上能有几人……”
……
此时的柏暮远好似回到了十五年前梁归雪离开的那夜。
梦中敌人穷追不舍,怀里的小小婴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那乖巧听话的模样,好似知晓大难临头,连哭声都不曾有一下。
一少年抱着手中的孩子,对着黑夜中的一个男子道:“阿光,再这么下去,咱们怕是都活不了了。”
那少年渐渐露出狠厉的眼神道:“归雪为了咱们,怕是凶多吉少,我已是愧对舅舅舅母,我断断不能叫阿玉断送在此。”
话锋一转,一辆马车如同失了心疯一般,在铺满砂石的路上飞快疾行,赶车的少年更是被颠簸得颠三倒四。忽地,那马车竟是冲过山崖,跌落茫茫深海。
在后面骑着快马追赶上来的少年不停地大声喊叫,到了悬崖边更是不顾一切地跳进了海里。
忽见海中波浪丛生,那被拍上岸的少年爬起来之后便同岸上的一群黑衣人打了起来,完全是一副不要命地打法,口中一直念叨着“我要杀了你们,表弟表妹都没了,我要杀了你们报仇……”
那十几个黑衣人虽也是被拍上了岸,耗尽了力气,然仗着武功高,人数多,将这少年打的半死,更是狠狠一记棍棒,断了这少年的一只腿脚。
黑衣人看不见的地方,那被打断腿的少年却是朝着躲在暗礁后面的一个黑脸少年微微而笑。
远处,一个躲起来的少年眼中大颗泪水滚落而下,而后再不看一眼,瞬间如一阵风一般,抱起树林中一个小小婴孩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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