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新的一年，比以往更加清冷。

        关雎宫的甄容华被诊出怀有身孕，玄凌大喜，晋甄容华为从三品婕妤，享正二品妃的待遇。又命人开了关雎宫的小厨房，专门调了两个大厨，供甄婕妤的饮食。

        甄婕妤差不多一月一升阶的待遇，实在是惹得满宫酸味。何况，玄凌又让甄老夫人与甄二姑娘入宫，陪伴甄婕妤直至龙胎出世。

        妃嫔们拈酸吃醋没几日，边境传来消息，清河王在赫赫内乱中，趁机脱身，甚至俘虏了赫赫的五王子。很快，清河王回了雁鸣关，请命主领两千人小队突袭赫赫边境临阳府，历尽艰辛，终于成功夺取此地，但也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这个消息让玄凌又惊又喜——惊的是苏恒竟然同意玄清只带了两千人的轻骑，就敢突袭赫赫边境的一座重要城池；喜的是大周不仅有了摩格的亲儿子作为筹码，而且比之以往的战役，夺得了敌方重要的战略领地之一。

        又过了几日，清河王重伤难愈、药石罔效，逝世了。等消息传回京都，舒贵太妃伤心过度，第二日清晨被发现心悸而亡，忠仆积云为主子收殓后殉主。

        七日后，清河王大殓。再三日，玄凌下旨，清河王为国捐躯，手足断折，朕心哀痛，予以厚葬清河王。因怜清河王无嗣，不忍国除，特命皇六子予沐承继，念其年幼，暂居于宫内教养。

        玄凌还下旨增发军晌百万两，六军缟素，同祭清河王。接着，他又为清河王之死数度痛哭，几废饮食，数日间消瘦不少。时人皆感叹，皇上与清河王真真情同手足、兄弟情深。

        由于六皇子出继，玄凌的子嗣位序重新调整后，予治成了第六位，因为早早封了王位，依旧被称作秦王殿下。颖贵嫔所生的八皇子成了第七位，庄贵嫔所生的九皇子变成了第八位，分别被称作七皇子殿下、八皇子殿下。

        至于舒贵太妃的后事——太后知道了清河王的功绩，也清楚皇帝为何对玄清如此优厚，还过继子嗣不绝香火的原因，故而下了懿旨，命舒贵太妃丧仪视皇后，从葬献陵。又使忠仆积云予葬舒贵太妃。

        面子已经做到了极致，无论是当前，还是后世，都只会称赞乾元帝与和寿皇太后的仁慈善心。姐妹和睦，兄弟同德。

        而随着清河王之死，清河王府的一切都将由玄凌的子嗣继承，皇帝心中的那根顽刺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

        北地的寒风刺骨，随着太后再一次的昏迷，吹进了内宫，使得本该静心养气的玄凌忧心不已，以至于阴晴不定。

        已有好几位妃嫔，在侍奉的时候因言语不当的理由而被斥责，被罚禁足思过，为太后抄写佛经祈福。

        某日，太后从昏睡中醒来，喃喃呼唤皇帝。

        因日夜守在颐宁宫，有些疲惫正在小憩的玄凌披衣起身，疾步走入内殿。此时，云薇正在侍疾，见状，让开几步。

        只见玄凌在太后床边低低呼唤：“母后，儿臣在这。”

        “皇帝……”太后睁了睁眼，虚弱道，“淩儿。”

        淩儿！多么久远的称呼。自玄凌即位，从淩字改成凌，太后都一直唤他为皇帝，好似在提醒他，要为万民福祉尽心尽力，私情永远只能处在国事之下。

        玄凌问：“母后，您是不是有话要嘱咐？”

        “淩儿，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太后说着说着，剧烈地咳了咳，云薇熟练地上前安抚，太后才能继续。“等母后去了，就在泰陵附近，寻个地安厝。这样母后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玄凌没想到太后最后的心愿竟是这个，不由泪流满面，哽咽道：“母后，儿臣，儿臣答应您。”

        “好！好！”太后听了，又对云薇招手。

        等夫妇二人在床前跪下，太后伸出手，把云薇的右手放入玄凌手中，叮嘱道：“帝后同心，万世其昌。你们一定要相互信任，相互扶持，知道了吗？”

        看玄凌和云薇皆应下，太后继续嘱咐，“萱儿和慧生年纪还小，皇后你要好好照顾好她们，别让她们过于伤心。要她们记得，每日都要按时进餐，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云薇道：“母后，儿臣定会照顾好萱儿和慧生，也会让她们不要太过伤心。”

        太后又道，“皇帝一定要注重保养，不要沉迷酒色，太医的话一定要听。皇后要帮哀家照看好皇帝，不要让他太过任性，损伤龙体……”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地嘱咐，声音是越来越低，直至耳不能闻。最终，太后头往枕上一歪，就这样去了。

        这位垂帘听政、雷厉风行，为了亲儿子的前途不惜联合情夫谋害夫君，又为了亲儿子的性命狠心鸠杀情夫的大周最为尊贵的女人，前半生求而不得，后半生心力交瘁。她是隆庆朝最后的赢家，亦是一位囚困深宫的输家。

        乾元二十二年一月二十七日，和寿皇太后崩于颐宁宫内殿，时年五十六。在外多月的予琛、予泽早就赶路回程，在当夜回到了京城为皇祖母服丧。

        玄凌痛不欲生，极尽孝道，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裕圣皇后”。因先帝废了皇后夏氏之后并无再立后，故而玄凌命礼部为太后行元后丧仪。又命大臣隆重治丧，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月不御正殿。

        侍奉太后多年的孙姑姑，在为太后收殓后，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玄凌感念于孙姑姑对太后的忠诚，以及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关爱，下旨让孙姑姑以嫔礼予葬太后。

        由于太后的遗言，玄凌派大学士沈令、户部尚书苏怿会同钦天监官员，带领熟知风水的道士到泰陵附近，为太后相度安厝之地。

        举国哀痛之际，太后丧仪之后，玄凌整个人都瘦了一轮，郁郁寡欢，食不下咽，只有在云薇和他们的五个孩子，及有孕的甄婕妤的陪伴下，悲痛的情绪才能缓解一二，勉强进一些汤水。

        不过，再如何悲伤，时间依旧无情地走着，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对于帝王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江山社稷。持服一月后，玄凌终于能打起精神，对着舆图上新纳入的三座城池思量。

        新城有着太多的问题，城中的蛮夷并不顺服，时不时会偷袭掌控城内的大周将士，必须要施行严厉的法制，管控他们，再予以怀柔。通俗来讲，先打他们一棍子，再给以一小袋盐茶，蛮夷赫赫的必需品……

        ……

        寒风终将过去，春暖花开，御花园内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云薇正与陵容漫步，聊着内宫前朝的琐事。

        不远处，予瑾和予瑜在草地放风筝，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予涛和予治在凉亭里听予泽讲他自己的游历，予泽说得兴致勃勃，予涛听得很认真，予治还小听不懂，视线开始追着花朵上的蝴蝶——温馨又美好的场景。

        陵容微微蹙眉地问：“姐姐，静萱和慧生还好吗？”

        静萱就是淑和帝姬，从出生起就由太后亲自抚养；慧生则是太后长女真宁长公主的独女，很小的时候就留在内宫，受太后教养——两个女孩都对太后有着很深的依恋。

        太后崩逝后，更是不吃不喝，一心为太后守孝。最后，还是云薇搬出太后的遗言，才让她们恢复了日常饮食。

        “琛儿带着萱儿和慧生出宫散心了。”云薇轻轻地叹口气，“时光如流水，再悲伤也会过去的。”

        “是啊……”陵容淡然一笑。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太液池边。

        “姐姐，你看，是甄婕妤和平阳王。”陵容忽而指向前方，颇有些惊讶地说道。

        云薇一看，果真是他们两个。也许是知道内情，所以她看到的甄婕妤和平阳王都是依依不舍的神色，看起来难舍难分。

        “平阳王这些日子都住在镂月开云馆，说是受清河王所托，要替清河王照顾珍爱的合欢花。”陵容又看着平阳王递给甄婕妤一大束花朵的举动说道，“没想到甄婕妤这么喜爱合欢，亲自过来向平阳王讨要。”

        云薇意味深长，假装猜测道：“庄和太妃与顺陈太妃都挺喜欢甄婕妤的，所以甄婕妤才会那么大胆，去和不熟悉的九弟要合欢吧。”

        等夜间就寝，云薇对黄玉姑姑道：“姑姑，麻烦您去查查看护甄婕妤的两个太医是哪里的人。”

        “诶，奴婢知道了。”黄玉姑姑虽然疑惑，但也利索地查了。

        过了几日，黄玉姑姑回禀：“主子，奴婢遣人悄悄去查了。陈太医原籍金州人，与顺陈太妃有些关系，算是远房亲戚。王太医则是万家举荐的。”

        “万家？”云薇想了想，“姑姑，难道是庄和太妃的娘家？”她隐隐约约记得庄和太妃姓万来着。

        “主子好记性。万家举荐的理由是，家里有个媳妇孕里不大好，是这位太医妙手回春给医好的，最后还平平安安地生了个小子。太妃说这么有本事的人就该到宫里来，给贵人们瞧一瞧才是。”

        一个是平阳王生母的远房亲戚，一个是平阳王养母娘家举荐的，加上之前还在太平行宫时碰见的不对劲，甄婕妤这胎也算是一目了然了。

        没想到甄家的女子如此不同凡响。大的那个差点惹下危害全族的大祸，还是自己因为甄珩与清河王于前线有用，太后是不想玄凌被气得吐血损伤寿命、及为了皇室的尊严体面，婆媳二人想方设法兜住了。

        小的这个不吸取长姐的教训，一样的情不自禁，又和皇帝的兄弟搅弄在一起，又使皇帝绿云盖顶。

        大的那个起码是身为废妃之时，在宫外和清河王好的，而且都准备假死，和人双宿双飞了。小的这个可真是胆大包天，作为宠妃，在行宫就与平阳王偷偷相好。

        要不是情夫是一品亲王，有些能力，还有两个太妃派了太医帮忙遮掩，甄婕妤就算能糊弄到孩子出世，也要一直胆战心惊下去。

        若是以后孩子顺利长大了，有一个可能不像玄凌，而像玄汾，就彻底完了。玄凌只会更加愤怒，也会下手更狠。

        想一想很久之前，惠嫔被诬假孕之事，玄凌被宠爱的女人所欺骗，投入的期待一朝成了泡沫——一个不到三个月的龙胎，先是禁足，再是以破落之地折磨，然后因听到惠嫔怨言，玄凌轻飘飘地就让沈氏一族多年的努力成了空谈，也让惠嫔在冷宫香消玉殒。

        那么喜欢之人所生的子嗣呢？一点点看他长大，赋予浓烈的期待，投入身为帝王的父爱，结果却不是自己的血脉……

        云薇不觉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不出意外地问：“想来两位太妃也给甄婕妤准备好了稳婆、奶娘？”

        “主子聪慧。”黄玉姑姑点头，“是以甄家的名义送入宫的。”

        “……我知道了。”云薇叹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甄珩在前线还有用。

        她又不觉想到，甄珩也算是倒霉，大小两个妹妹都这样因情犯险。

        当然，中间那也不如何。管家二公子随意哄骗，就透露了父兄与往来官员的事情，埋下了引爆皇帝多疑的导火索。

        他们兄妹四人的父亲更糟糕。

        若是真的喜欢，何必无媒苟合。想办法给情人换个身份纳进来，在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出了府谁会认识。好好的女儿硬是成了外室子，还要给亲生女儿做奴仆。有时间卿卿我我，没时间花点功夫给人改头换面，最后因为被人揭发，弄丢了性命不说，还导致全家被流放。

        看来除了甄珩，甄家也就甄老夫人靠谱了。老夫人在知道自己的容貌像纯元皇后后，甚少入宫，几乎无人知晓此事。甄老夫人懂得什么叫做避嫌二字，一直以来低调行事。

        不过……云薇又不觉敲了敲桌子。要她什么也不做，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过了几日，长乐宫就以平阳王照料清河王遗爱合欢、帝后赞平阳王满怀兄弟之情的名义，送了一份厚礼。

        这份厚礼中，有美酒十八坛。其中，第三坛是以汾酒作底，第九坛是以花卉作底。

        就算是玄凌问起，云薇也会笑着回答：“臣妾前几日翻看兴州地方志，发现在那里，还算富裕的人家，会等孩子出世，特地寻一坛好酒，埋入地底，直至孩子平安长大，才把美酒挖出，以作成年贺礼。臣妾赏赐美酒给平阳王府，明明是在催九弟赶紧找个好姑娘，生几个儿女，好让庄和太妃、顺陈太妃享一享含饴弄孙的乐趣呢。”

        名为赏赐，实为警告。若是甄婕妤、平阳王和两位太妃有了那方面的心思，想要和泽儿、治儿争上一争，那就别怪她下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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