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尽管已经过了初春，但到了夜里，仍旧透着寒意，别说穿单衣，连被子都还是两床。

        从浴房出来，明檀擦着湿润的头发走到床边的梳妆柜前坐下，一边擦头发一边看向正掌灯的丫鬟。

        “铃兰呢？”

        墨玉被分去陪着弘晖，不见并不奇怪，但这时辰铃兰不在房里伺候，不知去忙什么了。

        掌灯丫鬟听到明檀文化，立即把手里的事情放下，朝明檀福身后才答道：“回福晋的话，铃兰姐姐去给福晋拿刚浣洗的衣服，说是不放心别人去。”

        浣洗的衣物？

        明檀这才想起来，铃兰是提过这件事。

        自从上回她点醒铃兰和墨玉，自己服用的药里被人多放了一味，才导致病重，两人便越发小心。

        吃的用的东西，都要亲自检查一番才放心。

        “等点好了，便下去歇着，不用在屋里守着。”

        “是，福晋。”

        明檀不怎么习惯自己睡觉时旁边有人，倒不是待下苛刻，只是有人盯着自己，怎么也睡不安生。

        贝勒府也还不到随时有刺客潜进府的地步，门外有人守夜便差不多了。

        长至腰际的头发，要晾干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幸好晚饭吃得早，她这会儿再坐着玩两个时辰也还不到子时。

        明檀望向镜子，端详着镜中人的容貌，下意识伸手描过眉毛。

        眉目生得秀丽清妍，看着便是好脾气的面向，倒是因为她的好胜，多了几分锋锐。

        打开桌上的梳妆匣，里面的胭脂水粉倒是不少，还有些首饰，都瞧得出是出自内廷工匠之手。

        手指拂过点翠簪，明檀眨了一下眼。

        这些东西都值不少钱，她要是在贝勒府里混不下去，指不定还能分一笔不少的安家费。

        心里想着，半开的窗户吹来阵风，明檀被冻得瑟缩了下，连忙换了张帕子继续擦头发。

        旁的她都能适应，独独这洗澡洗头的事，她差点被铃兰给气着。

        说什么寻常人家也不是日日沐浴洗澡，更别说是隔三差五洗头，这样容易受寒。

        明檀哪里忍得了，两日不洗头，就觉得头皮发痒，三天不洗澡浑身不自在，幸好开了春，炭火也充足，倒不至于连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

        就是难干了点。

        “福晋，你这身子才好不久，怎么还湿着头发吹风？别又受凉了。”铃兰抱着一叠衣服进来，见明檀头发还湿着，便把东西交给后面的小丫鬟，边念叨边往明檀这边来。

        闻言明檀吐了吐舌，露出无辜的神情。

        “其实只是有些润，不滴水了。”

        铃兰无奈摇头，对明檀故作无辜的模样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笑了下拿起旁边的干帕子替她仔仔细细地擦过头发。

        “女子的头发是最珍贵的，尤其是咱们满人的头发，福晋这一头乌发，也花了不少心思养，往常也爱惜得很。”

        明檀侧耳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话倒也不假，只是她还嫌头发长了些不好打理，若不是不能剪发，她巴不得弄个清爽些的发型。

        “好了好了，下回我一定注意，但往后我沐浴的事，你也不能再念叨了，算作是交换。”

        “哪有福晋这样和我们做奴才的人做交换的，不过是一句话吩咐的事，奴婢们还敢不从吗？”

        这话让明檀险些把人人平等的话搬出来，差点咬住舌头才咽了回去。

        平等一事是经历了几千年才做到的，她凭一己之力想做到，简直是痴人说梦，也只能潜移默化的影响身边人。

        想着抬眼往镜子看去，明檀忽地瞪大眼，梳理头发的动作停下，不期然对上镜中另外一人的眼睛。

        胤禛。

        他怎么来了？

        明檀还来不及接受胤禛夜里过来留宿的事，铃兰已经发现了胤禛，慌忙推开站到一旁弯腰行礼。

        “奴婢参见贝勒爷，贝勒爷吉祥。”铃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胤禛，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胤禛到沉香苑来留宿，这可是件好事。

        这阵子胤禛几乎都是独自睡在书房边的寝房里，要么直接不回贝勒府，留宿在宫里。

        府里奴才难免有多嘴的，说是胤禛厌倦了府里的主子们，玉雅格格又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一个人就寝。

        铃兰心中窃喜，面上不敢太明显，只是压着兴奋道：“奴婢去打水，让人伺候贝勒爷更衣。”

        胤禛走到明檀伸手，微微弯腰看向镜子里愣住的明檀，“不必了，从书房过来时，已经更过衣。”

        言下之意是：退下。

        闻言铃兰悄悄抬眼看向明檀，见明檀坐在那里显然未回过神，一时没了主意，但又不敢违背胤禛的吩咐，迟疑了下，立即退出房间，将门关上。

        关上门转身时，瞧见苏培盛在一旁，铃兰眼神询问，只见苏培盛摇头，心里更不解。

        门外奴才们不知胤禛的心思，门里明檀险些从凳子上跳起来。

        明檀暗暗咬了下一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懊恼和后悔。

        她个猪脑子，竟然忘了她和胤禛不管是什么感情，都脱不了一层关系，那就是——夫妻。

        拜过堂，入过洞房，还有了一个孩子的夫妻。

        货真价实的夫妻。

        三块巨石接连砸下来，砸得明檀精神恍惚。

        “爷怎么得空过来？”明檀鲜少地尝到了什么叫尴尬，几个字的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才开得了口。

        胤禛似乎心情很好，听到这句话只是笑起来，拿起了旁边的帕子，撩起自然垂着的乌发。

        “处理完公务，便过来了。”

        “十三弟回去了？”明檀贯彻尬聊的底线，自然把话转到在府里蹭了顿饭的胤祥身上，想着这样应该不会尴尬了。

        今晚饭桌上倒也算是和睦，尤其是胤禛不出现，她与其余几个侧福晋相处得不错，又有胤祥接话，难得的有了一家和睦的样子。

        胤禛抬眼看了看镜子，伸手摸了一下头发，只是还有些润，便拿帕子上头顶处轻轻擦弄。

        “嗯，他说我太无趣，回去了。”

        明檀睁大眼，仔细琢磨这句话，怎么都感觉出了一丝撒娇、抱怨的意味。

        “怎么会？爷私下风趣，还会逗人开心，弘晖说他阿玛是世上最好的阿玛。”明檀不愿把话引到自己身上来，只能绕来绕去，把别人扯进来。

        低垂着眼，不免有些心虚。

        之前和胤禛相处，到底是有旁人在，所以不必担心露馅，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好说也是几年夫妻，胤禛又是个心思细的，怕是容易发现端倪。

        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琢磨着怎么才不被胤禛发现异常，谁知胤禛下一句话惊得她差点坐不住。

        “你是在怪我？”

        瞳仁猛地缩紧，明檀抿了下唇，手指勾着头发，深吸了口气才抬头看胤禛。

        “是，我在怪贝勒爷。”

        话音才落地，胤禛的动作便停下，但很快恢复，继续动作问道：“十三弟与我说，你以为小安子是我处置的。”

        “起初，我的确是有怨，怨贝勒爷在我弥留之际都不在我身边，我那时想，若是魂归西天，弘晖还那么小，我都还未交托你怎么照顾他，他该怎么办？后来病渐渐好了，只觉上天眷顾，想要过好接下来的日子，可那小安子多放了味药的事，心里如何过得去，这回是我，下回万一是弘晖——”

        “查到他身上时，他已畏罪潜逃，十三弟带人追到城外，只见到尸首。”胤禛低低说道：“此事要查，也只能暗中查，否则会打草惊蛇，不论你是不是福晋，有人在贝勒府里行此恶，我也会追查到底。”

        明檀眼眸湿润，抬起眼看胤禛，欲言又止的模样，似藏了万千委屈和抱怨，又不得不忍下去。

        心里发酸不是假的，明檀是真的替人委屈。

        连她一个“外人”都能感觉得到，她不信胤禛这么多年来，不知道乌拉那拉氏的委屈和退让。

        任何女子，都不可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人亲热的。

        只是身为福晋，还是皇子的福晋，乌拉那拉氏不得不退让，要大方、要端庄、要得体。

        对上明檀的眼神，胤禛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站在她面前望着她，“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胤禛对乌拉那拉氏岂能毫无感情，只是少年夫妻，还未知情爱时就在一起，一切太过平淡，如水一般。

        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懂得他的冷暖和喜怒，甚至习惯有心事时会想来这里说一两句，却独独忘了，他们本是夫妻。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在想什么。”明檀垂下眼，咬了咬唇。

        目光落在明檀隐在光里的半张脸，胤禛伸出手，停在空中片刻又收了回去。

        眼里翻涌的情绪被逐渐压下，胤禛捏了下手。

        “额娘召我们明日进宫，今夜还是早些休息。”

        等等，胤禛要说的就这？

        明檀猛地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却是一脸藏不住的惊讶。

        莫名地，胤禛突然觉得此刻的明檀格外有意思，扬了下眉往床边走，“你才病愈，早些就寝好些。”

        明檀盯着胤禛挺拔的背影，忽地有种自己掉进坑里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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